秀川不予置評。
「為什麼不呢?免得自己將來後悔。」。
委川說:「請送我回家,我宿醉未醒。」
建暉再無異議,直把秀川送回公寓。
建暉說:「幸虧伯母再婚了,總算過了幾年溫馨的日子,唐先生待她不錯,雖然你從頭到尾不贊成他們。」
秀川仍然不發一聲。
建暉又說:「我們來日方長,還有許多時間可以尋找快樂,你說是不是?」
秀川忽然開口說:「是。」
建暉笑一笑:「你先回去眠一眠,晚上一起吃皈。」
秀川轉過頭來說:「謝謝你。」
「不用提。」
當時秀川只覺得唐大鈞一日比一日疏遠她,少女的矜持卻禁止她向他提出質問,直到有一天.他親口說,他打日在日內結婚。
秀川至為震驚,強笑問:「幸運的女士是誰?」
「秀川,是你的母親。」
是她的母親。
秀川是這樣失去他的。
秀川回到室內.靜靜坐了,她斟出一杯咖啡,呷一口放下。
真的;她真的還有許多時間尋找快樂?可是,時間往往過得比我們想像中的快.而快樂,又往往比我們想像中的遠。,
秀川緩緩走到窗外,抬起頭,凝視蒼穹,像是想看透人生。
女兒樂
小虹極小極小的時候,大約只有幾歲大,就伏在窗台上者大姐的男朋友開車來接伊人,鮮紅色的敞篷車輕巧地停下,喇叭響起來,大姐便扔下粉撲,拾起手袋,打開門奔下去,嘴裡嚷:「不要等我吃飯。」
大姐是許小虹的偶像。
大姐坐進車裡,總不忘向樓上的小小妹招招手。
然後紅色跑車便絕塵而去。
大姐一走,小虹便坐上大姐的梳妝台,拿她的粉撲了一面孔,又用她的口紅搽一張大嘴。
非要等母親進來阻止她以及大笑地把她抱離梳妝台不可。
小虹此刻想起來還惆悵得不得了,小到可以隨時讓母親抱起來,毫無疑問,是人類的黃金時代。
大姐的男朋友多得不得了。
那時二姐三姐全在寄宿讀書,一個高中,一個初中.家口只餘已經畢業的大姐與剛準備入學的小妹.
每天下午,小虹的職責便是等父親下班,一聽到門鈴聲,老傭人三婆婆去開門,她便高聲唱起來:「六點鐘了!爸爸來了。」
好日子像永遠不會過去。
飯後,父親離開兒童樂園,講孫叔敖與兩頭蛇的故事給她聽。
那時.偏廳裡彷彿永遠坐著一兩名年輕人.都是等大姐的。
喝完一杯茶又一杯茶,翻畢一本雜誌又另外一本,大姐老是沒準備好,小虹幼受庭 訓,覺得矜貴的女性遲到個把鐘頭,稀疏平常。
小小的她老是偷偷張望他們。
他們便尷尬地笑。
大姐從來沒有找過工作,畢了業在家耽了兩年,便決定結婚.那年,小虹念二年班。
二姐三姐都自學校回來參予盛事,忽然之間,屋子裡熱鬧起來,嘰嘰喳喳.全是女孩子的聲音。
曰紗禮服的式樣挑出來,二姐看一眼,「很不時髦,今年流行短裙子,裙邊上膝才漂亮,精神奕奕。」
三姐也說:「這件太老氣,你才二十一歲,大姐。」
大姐質問:「你們結婚還是我結婚?」
三姐笑道:「咄,逢女子都可結婚,結婚又不是你的特權。」
「不一定阿,」大姐說:「我看你就是老姑婆的材料。」
「去你的!」
三姐妹扭成一團。
小虹艷羨到極點,跑去同母親說;「媽媽,我也要結婚。」
許太太忍俊不住,「你也要結婚?」
「是。」
「恐怕還要等十多年呢。」
「太久了。」小虹遺憾地說。
許太太把小虹擁在懷中,,輕輕說:「一點不久,一下子就到。」
大姐還是把婚紗裙腳截短。
大姐夫姓郭,小虹叫他郭哥哥。
郭君是大姐無數追求者之一,家境很過得去,那輛紅色跑車.就屬他所有。
婚後住進郭家的公寓房子裡,公婆住三樓,他們住二樓。
小虹去看過姐姐,沒有傭人,什麼都自己來,小虹記得大姐倔強地說:「一個好的家庭主婦,不需要傭人幫忙。」
小虹小學畢業的時候,已經做了第二任阿姨,大姐養了一兒一女,都粉團似。
小虹聽得媽媽說:〔真沒想到她帶孩子會比我更勝任。」口氣非常感慨。
大姐胖許多,郭家哥哥漸漸也一副富泰相,小虹忽然決定,大姐不再是她的偶像。
她開始崇拜二姐。
二姐甫自學校出來便找到一分鮮活的工作,她當上了時裝模特兒。
許太太腦筋不算不開通,但是並不滿意這分職業,曾試探地說:「或許你可以教書。」
小虹聽得二姐笑,「不知恁地,做母親的總希望女兒教書。」
小虹插嘴說:「我也要做模特兒,」一邊翻出十七歲時雜誌,「看,多美,多神氣。」
真的,那些女郎個個粉妝玉琢,艷光四射。
許太太取笑小虹:「那你是決定不結婚了?」
小虹一點遺憾都沒有:「是!不結婚了。」
二姐大笑,「小妹看樣子比我們都厲害。」
升上中學,高班男同學拿著時裝雜誌過來問:「聽說這是你姐姐?」
小虹更加崇拜二姐。
或是她那身打扮,白靴子、極短的裙子,壓舌頭帽,看上去有點怪,但最最時髦的打扮永遠帶些突兀。
大姐回娘家時頗有點感慨,「沒想到女性工作機會一天比一天好,我們那時候,最
多不過做打字員,」她停了一停,「二妹這分工作,蠻出鋒頭的。」
不防她三妹冷冷的聲音傳過來:「拋頭露臉,往來的人雜七雜八,更無一點高
貴。」。
大姐詫異地問:「噫,你又有什麼想頭?」
「媽,」三丫頭看著許太太,「請送教到英國念大學。」
許太太召沒回答,大姐便稀罕地說:「三妹你志向不小哇。」
許太太猶疑地道:「不知恁地,這一陣子刮得好大的留學風,家家戶戶都把子女往外國送。」
大姐呆半晌,「你們花樣真多,我想都沒想到居然有些選擇,真替自己不值。」
三丫頭笑,「大姐那一代.除出結婚,沒有出路。」
大姐跳起來,「喂喂喂,我同你才差六七歲,什麼上一代下一代的。」
三丫頭只是笑。
許太太來主持公道:「婚煙幸福,對於一個女性來說,才重要呢。」
大姐不言語。
她走了之後,許太太喃喃說:「邊我都佩服你大姐,她賢良,我有面子,那麼吝嗇的婆婆,虧她忍耐。」
「可是郭家哥哥對她好。」三丫頭笑著安慰母親。
「幸虧如此。」許太太苦笑。
小虹不甚了了,問道:「大姐為什麼不找工作做?」
許太太反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什麼?」
小虹當時仍不明白。
二姐搬出去的時候,父親氣得發昏,小虹從來沒見過父子發那麼大脾氣。
小虹親眼看著父親把一雙拖蛙直摔到二姐背脊上去,啪地好大聲,想必也一定很痛。
二姐頭也不回的走掉。
據三婆婆說,她是出去與人家同居,非常不名譽.因世風敗壞,才公發生這種悲劇。
自此父母不提二姐的名字.
三姐在翌年便乘飛機到倫敦升學。
寄許多許多好看的明信片回來,還有四季不同風光的生活照片,一些在巴黎鐵塔下拍攝,另一些用威尼斯的歎息橋作背景。
小虹最喜歡的一張是秋季的海德公園,金黃色樹葉落了一地,非常浪漫,三姐站在樹下,旁邊有一個金頭髮的洋人。
母親問:「這是誰?」
「同學吧。」父親在看報紙。
「張先生的兒子娶了洋媳婦你可知道?」
「老張還挺驕傲呢。」
「人各有志。」
「只要開心就好。」
「我可不那麼想,我不會講外國話。」
小虹把照片壓在書桌玻璃下,她十分佩服三姐,一個女孩走那麼遠,生活起居,都得靠自己,何況還要應付繁複的功課。
彼時社會風氣頗為崇洋,小虹老覺得混血兒得天獨厚,三姐要嫁洋人.無可厚非,小外甥長相一定好玩可愛。
大姐歸寧。
她凝視小小妹,「長這底高了。」
母親笑,「比你們都怪,她沒有餿主意。」
「近視眼那麼深,打算做書獃子?」
母親問:「小妹你有什麼打算?」
小虹老老實實的答:「讀好書再說。」
大姐怪憐惜地說:「我看你們的書包越來越重,小妹,你考幾科?」
〔九科。」
大姐駭笑,過一會又問,「窄腳褲又流行回來了嗎?」
小虹拍拍大姐胳臂,「回來已經一兩年了。」
大妞老氣橫秋的感慨:「匪夷所思,」又說:「媽真疼你,買好些時興玩意兒給你。」
「媽才不肯,」小虹笑,「我替人補習賺的。」
大姐又吃一驚,好能幹的小傢伙。
她壓低聲音,「有沒有見過老二?」
小虹點點頭,二姐常約她到時興標緻的地方喝咖啡。
「她怎麼樣?」
「很好,與朋友集資開了家時裝店,自己接訂單,還打算設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