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答。
我倒有點意外,做了這種事,很少有人會跑上來承認,他居然那麼做了。
「你要怎麼樣?」我問。
他笑,「這話應該是我說的。」
我側著頭,皺著眉看他。這個男孩子的聲音。有點低,有點重,但是很輕快的。他的笑,實在有點輕蔑。
「你認為我該怎麼樣?」我問。
「接受我道歉,接受我賠償。」
「OK。」我說。
「那就好了。」他說。
他脫下跑車手套,伸出一隻手來。
「姓沈。」他說,「我叫仲明。」
他那雙跑車手套,是那麼漂亮,我默默不作聲,我只好也伸手與他握一握。
「對不起。」他笑了。
「你開的是什麼車子?」我問。
他用手一指。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不錯,那是輛名貴的車子,黃得耀眼,但是左邊也擦去一大片漆。
「搭你的車好不好?」他問。
我點點頭。
「把車子開到廠裡去吧。」他又說道。
他像在那裡教訓我,我橫他一眼。
他年紀那麼輕,甚至是比我小幾歲。
我將車子拐彎,駛到廠去。
「開得不錯。」
我笑了一笑,不出聲。
然後他也沉默了,雙手抱在胸前。
到了車廠,我交下了車,他寫了地址姓名,叫廠把車子寄到他那邊去。
「謝謝。」我說。
「哪裡哪裡,害你幾天沒車用。」他說。
我只好朝他笑笑。
他一定是個不合常理的人,我想。
我攤攤手。
「怎麼?」
「你要我開車送你回去呢?還是我叫車送你?」
「我可以自己回去。」
「我送你。」他說。
他徵求我的意見,可說了等於沒說,他揚手叫來部車子。
我上車,他也跟著上來,我手裡還提著那幾包東西。
我告訴司機我住的地方。
然後我看他一眼,他大概也曉得我住的地方了。
他不出聲。雙手依然抱在胸前,那是他習慣。
他那副樣子,證明他只是要賠償損失,並不是對我有什麼不良企圖。然後我看看自己,笑了起來,正如母親所說,我穿得那個樣子,誰會來看我。真是多餘。
到了門口,我向他笑笑,「再見。」
他點點頭,也沒下車。
我站在路邊,看著他原路去了。
媽說:「出了那麼久。」
「一個人,撞壞了我的車燈,拿去修了。」
「誰?」
「不知道。」我忽然想起,我沒告訴他我是誰。
「倒霉。」妹妹說。
我笑笑,放下枕頭套子。
那個男孩子,我喜歡那種人。
我喜歡他的眉,很少有那麼直的那麼濃的眉。
我曉得那種男孩子。那種是聰明的男孩子。
妹妹問:「你呆呆的想什麼?」
「沒什麼。」
「你就快上飛機了,母親說,她要送她的珍珠給你。」
「叫媽別送我。」我說。
「媽愛你。」妹妹笑。
「我擔心死了,」我用手托住頭,「這樣的時候,她還用這種事情來煩我。」
「她煩嗎?」妹妹說,「你到了那邊,要多寫信。」
「去你的。」我說,「連你自己都煩起來了。」
妹妹笑笑,不出聲。
「你越長越漂亮了,今天我碰見的那個男孩子,可以做你的男朋友。」我說。
「誰?」她問。
「我也不曉得。」我說。
「姊,你神經了。」她笑,「怎麼介紹啊?」
「很好的男孩子,真的。很有性格。」我說。
「你對他印象深嗎?」
「很深。」
「比對國棟哥深嗎!」
「嘿,我見了他近三十次,才知道他是誰。」
「沒那麼慘吧?姊姊,」妹妹笑,不出聲。
「真的。」我笑。
「可是你還是嫁給他了,是不是?」妹妹問。
「那也好,印象不深,有印象不深的好處。」
妹妹大笑,「你這話讓國棟哥聽見了,怎麼辦?」
「你不說,他聽得見嗎?」
妹妹又笑,「其實這一次,他應該來接你的。」
「算了,省一張來回機票,有什麼不好?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對了,姊,你沒嫁出去,就替人家省錢。」
「去你的。」
「那輛車子,幾時可以拿出來啊?」
「不曉得,三幾天的事。」
「你怎麼老是魂不守舍的?姊姊!」
「車子又不是我撞的,人家撞我的!你別理那麼多了,還是打算打算,看你怎點佈置這房間是真。」
「還有九天,姊,你就得走了。」妹妹說。
「是的,還有九天。」
我看著窗外,天漸漸的暗下未,今天是過去了。
第二天,我在吃飯,喝牛肉湯。
妹妹忽然叫了起來,「咦,姊,你那輛跑車,駛過來了!」
「什麼?」我放下碗,衝到窗口去看。
「看,那兒不是嗎?」妹妹說,「還拚命在按喇叭呢!」
可不是,我那輛車子還停在樓下。
「我下去一會兒。」我說。
媽在後頭說:「喂!你瘋啦?整天穿一件破汗衫,牛仔褲,現在嘴也不抹,就下樓去?叫國棟家人看見了──」
我才不理呢。
她的話還沒講完,我就出去了。
我奔到樓下,一撐腰,低頭一看,把我的車子駛回來的,果然是那個沈仲明。
「這麼快就修好了?」我問,「才一天!」
「我去催他們的。」他笑,「他們就是懶。」
「怎麼曉得我的地址?」我問。
「車行裡的人有記錄。」
「啊。」
他下車,「相當好的車子。」他說。
「比起你那輛,差遠了。」我說。
「也不見得。」他客氣。
他手上還是戴皮手套,向我微微彎著腰。
我呆著,說什麼好呢?謝他嗎?還是怎麼樣?
「你──」他笑了出來,「怎麼?」他問。
我也笑,「沒什麼,我剛在吃飯。」我說。
「對不起。」
「哪裡。」我說,「你這麼遠來,請進來坐坐,好嗎?」
「上你家?」
「為什麼不可以?我有個很漂亮的妹妹。」
他一呆,笑了。「好!」
我帶他上屋子,妹妹早在門邊等我了。
「我妹妹。」我說。
他看妹妹一眼,朝我笑了,我有點不好意思。
但是他給人一種親切的感覺,我又覺得沒關係。
「誰呀,若兒?」媽出來。
「我媽媽。」我又介紹。
沈仲明這孩子馬上一鞠躬,媽臉上雖然有點疑惑,但也笑了出來。
我又拿起了飯碗,「隨便坐,別客氣。我妹妹,她叫婉兒。」我說。
他點點頭。妹妹看了他好幾眼,我向妹妹眨眨眼。
他脫了手套,女傭人替他倒了茶。他很高興。「車子修好了,我放下心來。」
「可真的得修好,我要將它交給朋友了。」我說。
「為什麼?」他問,「交給朋友?這麼好的車子?」
「我姊姊,她要到別處去了。」妹妹在一邊說。
「別處?」沈仲明一怔。
「嗯,」我說,「所以車子要讓出去了。」
「但是這車子,讓不到什麼價錢。」他說。
「那當然。」我歎口氣。
「媽叫姊姊不要賣的。」婉兒說。
我白婉兒一眼。婉兒笑了。我想婉兒與我有同樣的感覺。沈仲明是很容易親切起來的那種人。
「那麼賣給我好了。」
「那怎麼可以?」我懷疑的說,「我根本不認識你。」
「你至少知道我是沈仲明,你呢。你叫什麼?」
我的天,我忘了告訴他我的名字。
「我叫若兒。」我說。
「那還好一點,好了,現在我們兩個人已能認得了,你的車子怎麼樣?」
「我已經答應那個朋友了,對不起。」
他笑笑,不出聲了。
「姊還有八天半就要走了。」婉兒說。
「是的。」
他看著我,「多可惜,我們只可以做八天半朋友了。」
「婉兒可不走。」我說。
我很有要將婉兒推銷給他的意思。
我想他也看得出來,沈仲明笑了。
我看著她,有點不好意思,婉兒白了我一眼。
我低下了頭。
沈仲明說:「八天半也好,九天也好。」
他是什麼意思呢?
「如果你不介意,我今天晚上,想請你吃一頓飯。」他說。
「我?」我指著自己。
「是的。」
我笑出來。「為什麼?」
「我喜歡你,無論怎麼樣,還有幾天,是不是?」
我聽了這活,呆住了,婉兒也呆呆的。
「我要請你吃飯。」他說。
「好,吃飯沒關係,」我說,「只是我的衣服,全收拾好了,穿什麼去?」
「穿牛仔褲,我不在乎。」他牽牽嘴角。
我又笑了,「那怎麼行?」
「也許你可以穿我的衣服。」婉兒說。
「我不去可以嗎?」我問他。
「不可以,我這麼遠來請你,你怎麼可以不去?」
「噢你──」
「姊,你可以去嗎?為什麼不去?」婉兒說。
我笑了,「是的,我似乎應該大方一點。」
「我能去嗎?」婉幾天真的問。
這個十六歲的孩子。
「我下次請你。」沈仲明馬上說。
婉兒聳聳肩,「好吧,你要記得啊。」
「當然。」他站起來,「七點半我開車來接你。」
我點點頭,「今天!」
「是的,」他說,「今天。」
他告辭了,我們送他到門口。
「這,」婉兒問,「就是你要介紹我認得的那個男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