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氣色好的時候不妨多說幾句話。
佐明把握機會,開口:「你不是一直說,想找多一個走意大利?」
「如果我沒有聽錯,你好像話中有話。」
佐明走近窗戶,看下街道,鼻端似還嗅到花香酒香以及伊人的體香。
「莉莉對我說,你是個人才。」
佐明一時間沒有分清楚馬太太指的是哪一個莉莉。
「她喜歡你。」
「誰,誰喜歡我。」
「著名的意大利莉莉呀。」
「她一定是聽她外甥女說的。」
「外甥女?」馬太太開始糊塗,「我不明白,誰有外甥女兒?」
「意大利莉莉的外甥女兒,二十八九歲年紀,她的英文名字,也叫莉莉。」
「啊,有這樣一個人?」
「有。」
「我可不知道。」
佐明解釋,「她老人家並沒有親自招呼我,派代表同我見面。」
「莉莉可沒有代表。」
佐明問馬太太:「你好像有一段時間沒同她聯絡了。」
「豈有此理,你是指我消息脫節。」
「不敢不敢。」
馬太大這個人當然聰明極頂,忽然想通整件事,「我明白了,你對這位年輕的小姐有點意思。」
佐明坦白:「不只一點點。」
馬太太垂詢:「這一切在一天之內發生?」
佐明本人也大惑不解,「你說得對。」
「你想我幫你忙。」
「請調我走意大利。」
「一年去四次並不能幫到什麼。」
佐明微笑,「加上我私人去八次,每個月都可以見面。」
馬太大聽了這句話,先是發呆,隨後沉默,「好,我成全你,王位明,我佩服你,幸虧我不是每一天都可以看到年輕人瘋狂戀愛。」
佐明微笑,「謝謝你。」
「那位小姐,長得很漂亮吧?」
佐明側頭想一想,「我不知道,我不能形容,亦不能解釋,我也不明白。」
他遊魂似出去了。
從此之後,他大抵只有在到達意大利的時候,人魂才會合一。
佐明回到辦公室前,寫下他第一封給莉莉的信,沒有花巧的言語,只是把他所感所想記錄下來,寫完一張紙又一張紙,結果厚厚一疊,他趁著沒有後悔之前,把信放進大信封裡,以快速郵遞寄往意大利。
信出發之後,他內心悠然,不知道多麼舒暢,估計在二十四小時後莉莉可以收到信件。
感情生活倒沒有影響他工作進度。
有時會鬧情緒的他,脾氣不算好,但此刻的王佐明卻覺得社會待他如瑰寶,他再也沒有怨言,一連幾天,都精神愉快,口哨連連。
莉莉收到信沒有?
莉莉讀到信沒有?
莉莉對他的剖白有什麼感想?
五天過後,他開始覺得莉莉過分羞怯。
怎麼會沒有表示,她接受抑或拒絕,都該給一個答覆。
星期六,下午兩點,佐明做得很晏。
馬太太過來叫他,「佐明,過來,我有話同你說。」
佐明笑,「明天派我去意大利7」
「你先坐下,吃些茶點。」
佐明一怔,老闆對你越客氣,你越是有難。
「佐明,關於意大利莉莉——」
他跳起來,「有消息?快告訴我。」
「佐明,莉莉並沒有外甥女。」
佐明沒有聽明白,「或許她是冒認,這不重要,我原諒她。」
馬太太臉上露出非常同情的樣子來。
佐明心跳,硬著頭皮問:「比這個更壞?」
馬太太點點頭,「根本沒有第二個莉莉。」
佐明不服,「我親耳聽見有人叫她莉莉。」
馬太大點頭稱是,「你說得再正確沒有了。」
「我不明白。」
「佐明佐明,在米蘭,統共只有一個意大利莉莉。」
佐明一驚,退後兩步。
「你看到的,不是別人,正是意大利莉莉本人。」
「不!」佐明叫出來,「她說她叫蘇維加,快幫我查,快。」
「蘇維加就是莉莉,我認識她已有四分之一世紀。」
「我不相信,你騙我,你捉弄我,你尋我開心。」
「佐明,」馬太太大喝一聲,「請你控制你自己。」
「不可能,她只有二十多歲。」
「愛是盲目的,所以畫像邱比德永遠蒙目。」
「不,我有眼有珠,求求你,把真相告訴我。」
「真相是,科學進步,人有許多辦法可以使外型看上去維持一貫的年輕漂亮,甚至跟二十五年前差不多樣貌,佐明,你再笨也應該明白。」
佐明發呆,耳畔嗡嗡作響。
「莉莉托我把真相告訴你,她還說,跟你開了小小一個玩笑,希望你不要介意,事實上,她確是獨一無二的意大利莉莉。」
佐明站起來。
「但是,如果你堅持,你仍然可以前往意大利。。
佐明沒有回答,他離開了馬太太的房間,不能相信雙耳。
莉莉!
那身型、談吐、姿勢、臉容沒有一處不像年輕人,他的確覺得她比較世故,但是……
佐明伏在桌子上,聽見一顆心在胸膛內輕輕碎開。
十天
屋子都整理得差不多了,房間裡空空如也,衣櫃都剩下些衣架子。
我人是緊得不得了,每天不停的辦事,精神緊張,晚上睡不著。早上還得匆匆起床。
還有那麼一大班親戚朋友要應付,這個要吃飯,那個要見面,我的天。
可是幸虧沒有什麼空下來的時候,讓我有機會思想,否則倒也是彷徨的。
十天後,只有十天,我便得嫁出去了。
嫁到一個十萬八千里路外的地方去,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只有國棟一個人。
我懷疑我是否可以習慣這種生活,在那種地方生活,是清苦的。在家裡我並沒有吃過苦,誰也不曉得將來會怎麼樣,我為自己擔心。
國棟的工作極忙,他將會要爭取每一分鐘去工作,大部分的家裡事務,會落在我頭上,我老實說,並沒有這種經驗,能不能吃得消,也是問題。
我是很知道自己的。
但是國棟說他曉得我的毛病,什麼都可以「慢慢來,慢慢學」。我感激他。
於是他在四個月前去了,替我辦好了手續,叫我隨後跟著走。但是我做事是這麼樣不靈活,使日子耽擱了。
母親有意無意之間,也不催促我。
當然,去了之後,也有那麼一一兩年不容易見面,她何必催我。最急的大概是國棟。
但是他一直原諒我,我說過他清楚我。
房間整理了一個月。
母親將所有可以帶的東西都替我打包。
我幾乎懷疑所有到外國去的人當中,我帶的東西一定是最多的了。
現在也快了,只有十天,我便可以去見國棟了。
不管生活如何,我總算是與自己愛的人在一起。
只要是這樣,我想我不會介意。
妹妹覺得一個人可以睡間大房間是好事,但是她不捨得我,這也是常情。
也許正是因為太忙了,我沒有太多的時候去豐富感情。
我沒有時間去覺得難過。
可能到了國棟那裡,樣樣安定下來了,我會大哭一場,甚至是兩場、三場。
在這十天裡,我要好好的使爸媽開心一下。
然後是媽發覺我的枕頭套子不夠。
她說我至少需要六對,以便替換。現在只買了四對,還有兩對怎麼辦。
她是這樣的擔心,其實枕頭套子哪裡都有,可惜我不能多說話,否則她會叫我連牙膏牙刷都帶去。
我答應她出去買。
「穿條裙子出去,老是牛仔褲算什麼?」她又嗦。
「可是裙子都收到箱子裡去了!」我嚷,「媽,才那麼十天工夫,你就別管我了吧?」
媽看我一眼。
我將頭髮梳起來,紮好,拿起皮包──
「你這樣出去,碰到國棟的家人,會以為國棟娶個嬉皮士了,我的天。」
「讓他們去想好了。」我說。
「喂!若兒──」
我關上了門。
在門外我實實在在的鬆了一口氣,老天,再受母親什麼都要管的脾氣,真是負擔。
這世界上只有兩種母親,一種理得太多,一種什麼也不理。我的媽是前者。
但是她很快活。
國棟是她喜歡的男孩子,我知道。
我跳進我的跑車,這輛車子,決定賣出去了。
原來妹妹想要的,但是媽說她一則年齡不夠,二則她再也不准家中有第二個女孩子開這麼快的車子。
我將車子開出市區,停在一家百貨公司面前,進去買那枕頭套子。
我選了好幾十分鐘,最後我想反正買了,不如替妹妹也買幾套,爸媽大概也需要新的,於是買了一大堆。
我捧著東西出門,跑到車子門口一看,倒抽一口冷氣,我的車頭燈!我的天,怎麼回事?
我呆在那裡。
車子右邊的車燈全部爛了,就算是前面的車子倒後不小心,也不會這樣子,這明明是從右邊撞出去,弄成這樣子的。
找誰去呢,算我晦氣。
我歎口氣,放下東西,開了車門。
我想要走,可是心裡又氣憤,豈有此理,我又出去看那盞車燈。
我的天!
「你的車?」背後有人問我。
我轉頭一看,看到一個男孩子,年紀輕輕,頭髮長長的,有很好看的眉毛。下巴。
「是。」
他笑笑,「我撞壞了你的車。」
「是你?」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