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看中的人如何?"
"不要說了,我不想提。"美寧說,"你好好的睡一覺吧。"
"怎麼又叫我睡了?"我問。
"休息!"她說。
有她陪我聊聊天,說說話,時間容易打發了一點,這就是我要來的原因吧?美寧實在是一個好朋友,我很感激她,但是她幫不了我什麼忙,實在幫不了。
(四)
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沒多久就聽見有人來叫吃飯,恍惚間我聽見美寧下樓去了,我要起來,卻身不由主,無論如何醒不轉來,無奈只好繼續睡,真的是累壞了。
朦朧間很有點不知身在何處之感。
我翻了一個身,還是睡了。
我醒來的時候是九點鐘。
樓下在播音樂,我一身都是汗。我連忙起來,這還成什麼話呢,頭一天做客就錯過了晚飯,太失禮了,我連忙換了衣服下樓。
下了樓才發覺忘了梳頭,也沒有法子,只好硬著頭皮坐下來道歉。
美寧的哥哥一直說:"沒關係,當自己的家裡一樣好了,你要吃什麼,我叫人去買。"
"不用了,"我說:"那麼遠,怎麼敢當?家有什麼現成的,就吃什麼,真是不好意思。"
美寧笑著,傭人擺上了飯菜,我只好連連的說不好意思,說了七千多次。
看來這次美寧叫我來,真有一點其它的意思,不過即使有意思,也是好意。我裝著傻,假裝不懂她。怎麼可能呢,她的哥哥。
吃完了飯,我陪他們談了一會兒,因為美寧這個胖胖的哥哥,我忽然之間覺得做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真的會累壞。不過開了口,也就沒太多時間想心事了。
我老是拿別人來與他比較,這是無聊的動作。
如果他還與我在一起,可以這麼做,此刻他就不曉得與什麼女人在玩,我還想他,真是多餘。
美寧說明天到隔壁游泳。
我說:"隔壁那層房子真大。"
"大?是的,住兩夫妻與兩個孩子,外國派來的不知什麼官,中國人,沒中國味道,太太帶著孩子回去了,留下丈夫在此地,也不見人影,大半花天酒地去啦,只剩下兩個老媽子,一個園丁。排場也真夠大的,汽車就有兩部,同一牌子的積架,一部房車,一部跑車,又都是白色的,想想看,這種車子在此地是什麼價錢!"
"你們派頭也不小呀。"我笑了。
"去你的!"
"你與隔壁熟?"
"不熟,但是我們家女傭人跟他們的女傭人熟,開了花園的,過去游泳,不成問題。"
"給人家當場抓住了如何?"
"從來沒抓住過,"美寧說,"真碰上了,難道還送官究辦不成?"她格格的笑起來,"到底是鄰居啊,我臉皮是夠厚的,頂多招呼一聲而已。"
我也笑了。
(五)
第二天她叫我去,我也就去了,不去留在家裡,陪她哥哥說話?我沒那個膽子。
美寧看我換了游泳衣,細細的看了一遍,她說:"曬得那麼好,我還是雪白雪白的。"
"多好也沒用,一下子便褪了,打回原形,有時候我真希望這種棕色不褪,愛情也不褪。"
美寧白了我一眼。"什麼都往愛情頭上扯,我看你真是入魔了,不對勁。"
我不響,躺在帆布椅子上。
"別睡著!當心曬壞了。"
"你別一天到晚管著我好不好?像個媽媽似的。"我說。
"好好好。"美寧跳到水裡去。
還是沒有喜悅,我平平的躺著。一切都太意料中了,我不是求刺激的人,我只想有點意外。
甚至是意外死亡吧。
美寧溫柔的問:"你又在想什麼可怕的事了?"
"沒什麼。"我否認。
"你瞞不過我,你瞞得了父母,也瞞不過我,我太清楚你了。你應該結婚生子,要忙得透不過氣來才好。"
我苦笑。她還在做說客。為結婚而結婚?我還沒有到那個年紀。不至於。
美寧歎口氣。"我說的話,你全當耳邊風,我過去看看哥哥,他不曉得在做什麼。"
"快點回來,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我說。
"得了。"她跳過了矮柵。
她是活潑的。她永遠在等,我永遠在懷念過去,這就是我們的分別,她是未來式的,我則是過去式的。
美寧啊美寧,你還是不瞭解我。我想恐怕沒有什麼人瞭解我的了。
我躺在泳池邊,然後我感覺到一隻狗走了過來,對著我噴著氣。
我轉過頭看它,它充滿了敵意,狂狂的吠著,一點也不妥協。
這是主人家的狗吧?它不認得我。如果美寧在的話,它或者會認得美寧。
我不敢動,我不是怕它,是這麼大的一條狼狗,如果無意中被它咬一大口,倒是很沒有味道的。
我瞪著它,它也瞪著我。
然後,一個男人走過來,對它說:"坐下!"
它就坐下了。
我鬆一口氣,從帆布椅子上坐起來。多沒意思,美寧的好主意,叫我跑到這裡來游泳,被人家的狗盯著瞧,我的臉漲紅了。
但是我又不想裝成理虧的樣子。我盡量做得自然,我對那個人說:"好凶的一條狗。"其實那隻狗並不算凶,它只是略微吠幾聲而已,並沒有撲上來或是什麼的。
那個人卻懷疑我。"你是--"
"我是隔壁的。"我尷尬得幾乎要鑽地洞。
美寧跑到哪裡去了?
"但是隔壁只有一個女孩子。"他笑笑,"我沒見過你。"
"我新來的。"
幸虧這個人沒有下逐客令,這大概是做女孩子的好處吧?做女孩子無論如何在這方面可以佔點便宜,很少人會對女孩子大叫。
"要不要喝什麼?"他問。
該死的美寧還沒有來。
"不了。"我很禮貌的說,"我已經享受夠了,我想我該走了,不然你會趕我。"
他又笑笑,那種笑是奇特的,帶點蒼涼的味道。他似乎不大像一個快樂的人呢,但是他有一張相當好看的臉,一管鼻子特別挺,嘴唇抿得很緊,眼睛有神,眉毛很濃,他穿著白色的上衣,白色的褲子,一雙涼鞋。
他說:"大家住得那麼近,何必客氣?"
我說:"我得走了。"
他站起來,替我打開了白色矮柵的門,我走過去,轉頭對他說:"謝謝。"
"不用客氣。"他說。
(六)
我連忙走回自己的房間。我原不應該到隔壁去的,去做什麼呢?自討沒趣,那個男人看見我走了,不曉得有多高興呢。
我躺在房間裡發悶。
美寧上來了,我白她一眼,不與她說話。
她說;"你怎麼回來了?我還想去找你呢。"
"主人回來了,我不回來,賴在那裡幹什麼?"我說。
"主人?誰?"美寧奇問,"怪了。我根本沒見過隔壁屋子的主人,他是什麼樣子的?",
她問得這麼天真,真好像完全不知情的樣子,我便原諒了她,也許她真沒見過他,今天是我的運氣不佳。
"他可曉得你叫美寧?"我說。
"那不稀奇,我父母會跟他們說起我,喂,他長得怎麼樣?說來聽聽,算不算奇遇?"
"我的美寧,天下間有那麼奇遇,倒好了。"
"噯,別賣關子好不好?他怎麼樣?"
"三十五歲吧,長得不錯。一張臉很冷漠,但倒還客氣,都是你,叫我碰了個不大不小的釘子。"我說。
"沒關係,反正是鄰居。""。
"下次你也別去貪這種便宜了,沒的叫別人看小了"
"無所謂,我說過,我的臉皮絕對夠厚,不成問題。
"美寧,你看你這口氣像什麼?像無賴小於。"我說。
美寧說:"多笑一點,這年頭,我告訴你,不開心白不開心,明白嗎?"
"哲學家,我明白了。"
晚上她的哥哥硬要叫我出城觀光,我真的不想去。奈何他們倆兄妹實在熱情,死拖活拉的把我叫去了,他們挑了一家夜總會吃飯,我又沒帶什麼好衣服,可以說是萬分尷尬的。
美寧好像存心要我出醜,硬要我與她哥哥跳舞,我幾乎有點惱怒,這是什麼意思呢?早曉得她哥哥在這裡,我根本不用來,來也不必省旅館錢,這是什麼意思?把我當粉頭辦?如果不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一定翻臉了。
我說怎樣都不肯跳舞。
我說:"我穿著長褲,不雅。"
美寧還想說什麼,我索性道:"我不舒服,要回家了。"
美寧總算是我多年老友,看出情形不對,也就不說什麼,結帳回去了。
在車子裡我不發一言。
美寧太不應該了,她這次根本不是邀請我來渡假的,她叫我來,是為了替她的哥哥找老婆,居然看上了我。
我不是看不起她的哥哥,但是這種人,怎麼可能是我的理想對象!如果我隨便到這種地步,也不必寂寞了這些日子,我要找的不是丈夫--天下沒嫁不出去的女人,我要找的是伴侶。
我很不愉快。
美寧如果有心要做這種事情,也該通知我一聲,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我想我會提早離開,一個星期已經足夠了。我是懷著希望來的,我希望真正的把精神鬆弛一下,卻不料又碰到這種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