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明明走回童年去。」
「所有的夢境都是明明白白的。」
「我與我的朋友還都經過一條走廊——」
「是,像隧道是不是,那一頭有白光,心情平和得不得了,哈哈哈哈哈。」
太殘忍了。
「手錶還給你。」
日朗自老莊手中茫然接過那只表。
老莊還要落井下石補一句:「它一點兒用也沒有。」
日朗疑幻疑真。
老莊歎口氣,「真正回到過去,或是看到未來,都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恐怕我們應付不了,還是專心對付今天的好。」
日朗看著他,「你幾時回天秤座去?」
「這幾天,未定。」
「老莊,別騙我,飛行器來來去去並非小事,我想你早就知道。」
輪到老莊瞪著日朗,「焦小姐,一個人聰明,而讓人知道他聰明,那他還不算太聰明。」
「去你的,我只是不捨得你。」
老莊黯然,「我也丟不下。」
日朗說:「據說你們還不准攜帶雜物紀念品回去。」
「飛行器精密,不可超載。」
日朗喝完咖啡,看看時間,「我要走了,老莊,保重。」
她與他擁抱一下。
歷年來他看她成長,幾乎每個黃昏都聽她吐苦水,他可以充任她的心理醫生,她的事,他全知道。
老莊說:「我隨時可以撰寫一本都會女性生活雜誌,其中酸甜苦辣,很知道一些。」
「很知道?恐怕只是皮毛耳。」
當然不及焦日朗現身說法來得精彩。
「老莊,青山白水,後會有期。」
老莊雙目都紅了。
「天秤座的人是好人。」
「謝謝你。」
日朗與她天秤座的朋友分手。
第二天,她路過酒館,發覺裡邊的裝修開始拆卸。
日朗戀戀不已,在門口徘徊。
有人迎出來,「這位小姐,找人?」
焦日朗抬起頭,看到一位俊朗的年輕人。
「請問,這個舖位將會做哪一種生意?」
「這會是一爿書店。」
「什麼?」
「書店,專售世界各國小說雜誌漫畫。」
日朗發呆,「會賺錢嗎?」
「希望會,」年輕人笑,「社會富庶,人們已養成讀書習慣,我不會蝕本。」
「你?」
「是,我學人做老闆。」年輕人愉快地用手擦擦鼻子。
日朗點點頭,這可是天秤座另一位代表?現在他們的辦公室已改為一家書店。
慢慢觀察吧,好歹別驚動人家。
她微笑,「改天來買書。」
「先謝你了。」
老莊想必已經動身。
書店也好,中午有空,可到此處走動,翻翻這個看看那個,乘機把啤酒戒掉,衣服都鬆動些。
這些日子以來,日朗已學會在餘燼中尋找力量,懂得遷就之道。
立軒一直抱怨:「你不覺得難過?你真看得順眼?你怎麼受得了?」
觸覺仍然那麼尖銳,使日朗吃驚。
「我是真的覺得無甚不妥,我不再是一個挑剔的人,我看天地萬物都相當舒服。」
立軒瞪著她。
日朗嬉皮笑臉,「馬馬虎虎,得過且過。」
為什麼不呢?
她母親不知恁地,神通廣大,又配來了她公寓的鎖匙,自出自入地示威。
不過不再翻箱倒櫃掀她的東西了,日朗自問住的習慣似寄宿生,永無太多雜誌,連皮鞋也只得三五雙,她母親很快就弄明白抄無可抄。
她現在來反而替日朗弄些湯什麼的。
可是日朗不喜吃那些,她亦很少在家用膳,很多時下班回家,看到母親正在喝湯,也好,自己享用。
母女仍然不交談,不過也不再吵架。
相處久了,她母親訝異,日朗的生活竟如此單調、枯燥、淒清,難以置信。
她可以說全無娛樂,電視上略有可觀舊片上演,已經雀躍萬分。
有應酬,也是官方活動,去得十分不願意,沒精打采的敷衍,根本不像享受。
而且每天下班回來那個面無人色的倦容,好似腳底的塞子驟然拔開,精血全部漏得光光,真是可怕。
姚女士這才明白,現代女性生活亦不易過。
一日她同女兒說:「嫁個好一點兒的人……」
日朗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說,經濟有能力的。」
「是呀,你總有退休的一日吧。」
「敝公司福利計劃一向不錯。」
「你們已不相信嫁人是歸宿了吧?」
日朗問:「你呢,你相信嗎?」
她母親說,「我也不相信。」
日朗有點高興,母女總算找到一個共同點。
日朗伸出手來,展示她的方型掌,「我相信這隻手。」
「然而,這也是很辛酸的吧。」
喏,這就是母女之間思想的區別了,「何發此言?自食其力,天經地義。」日朗詫異,「一個人怎可叫另一人養活?一個人亦不應奢望自己能力以外的物質。」
姚女士呆呆看著女兒。
「此言非虛,我身體力行。」
「我看你是蠻辛苦的。」
日朗笑,「要把事做好,當然辛苦。」
她母親取過手袋,「我要回去了。」
「明日見。」
日朗待她走後,才忽覺竟與母親交談了那麼久;而且是這種敏感的話題,以前只與范立軒提起過。
但是她沒有時間感慨,她還要寫報告。
直到上床,那只時計還一直在她腕上。
反正電池經已用罄,她再也不用擔心它。
已經十一時三十分了。
日朗拉過一隻墊子壓在胸前,唉,她想,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了。
「日朗,日朗。」
日朗睜開雙眼,「咦,老莊,你是怎麼進來的?」
「還說呢,你家大門虛掩,一推便入。」
日朗大驚,「什麼,我神經衰弱到這種地步,忘了鎖門?」
「下次要小心呵。」
日朗捏一把汗,「是,老莊,你找我何事?」
「日朗,你是我的老顧客了,小人為示謝意,特來致送紀念品。」
「又送我一隻時計?」
老莊笑,「那是女孩子的玩意兒。」
「呵,你要送我較為嚴肅的禮物。」
老莊點頭。
「黃金三千兩?」
沒想到老莊即時斥責她:「胸無大志,黃金三千餘元一兩,三千兩有什麼用?」
「唷,那你的贈品相當名貴啊。」
「當然,我的禮物是一位好伴侶。」
呵,那真是難能可貴,焦日朗聳然動容。
「日朗,你有什麼條件,說來我聽聽。」
日朗深深歎息,條件,條件,她有什麼條件?
她清清喉嚨,「他不需要有錢——」
「廢話,他當然要薄有資產,怎麼可以一貧如洗?生活上一萬八千樣事都靠金錢會鈔,要有錢!」
「是是是,還有,他必需有生活情趣,懂得尊重異性,品學兼優。」日朗自覺要求甚苛。
「這我同意。」
「家世要清白,人口要簡單。」
「的確很重要。」
「還有,」
「英俊瀟灑?」
「不,要懂得烹飪,我有時想吃家常菜。」
老莊為難了,「這,可以考慮。」
「還有。」日朗嚥一口涎沫。
「嘩,難怪你天天只能在天秤座酒館泡。」
「他要使我有一種戀愛的感覺。」
「焦日朗,活該你獨身。」
日朗不服氣,「我又沒要求他富有。」
老莊搖搖頭,「焦日朗,在地球這種大都會裡,遍地黃金,追求物質,反而平安喜樂。」
日朗歎息,「家母一生的生活就十分清苦。」
「她沒有去追求。」
「老莊,你真有智慧。」
他笑嘻嘻,「不然,小店生意不會那麼旺。」
「以上是我選擇伴侶的條件。」
「要求苛刻。」
「我知道。」日朗有點羞愧。
「你呢,你又願意付出什麼?」
「我?」日朗訝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是,焦小姐,你,」老莊說,「喂,人際關係有來有往,你不是打算一面倒罷?」
「我,我會對他好。」
「可願意放棄工作,做全職主婦?」
「什麼!天下還有這種事?這個紀念品我不要了,免煩。」日朗拂袖而起。
「可願意生育三兩個孩子?」
孩子……日朗又坐下來,心都慈了,氣都洩了,一有幼兒,總得親自撫育,那時,工作……
胖胖的小手,胖胖的小腳,胖頭依偎過來,媽媽,媽媽,怎麼去上班呢?
「焦小姐,想清楚了沒有?」
日朗握著雙手,呼出一口氣。
「再好再理想的伴侶你還是得作出若干犧牲。」
所以一直拖延著婚姻。
「日朗,我試替你找找這個人。」
「找得到嗎?」日朗抬起頭。
「我的眼線比你廣,你天天自辦公室到家,家又跑到寫字樓,不見天日,人一下子就老了。」
日朗微笑,「你的口角,似一個慈祥的母親。」
老莊沒好氣,「好好好,我要走了。」
「有了結果你怎麼通知我?別學晨曦,把我們的傳真機全弄爆。」
「她只是個小女孩子。」
「沒想到天秤座也有男性沙文主義。」
「焦日朗,我會同情那個男生。」
「羨慕才真,你看我,多能幹!」日朗瞇瞇笑,「同我在一起,永遠不愁寂寞。」
老莊站起來。
「我送你。」
日朗想自沙發坐起來,掙扎半晌,沒有力氣,她吃驚,「老莊,拉我一把。」
然後鬧鐘響了,日朗睜開眼睛,發覺只是南柯一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見尋找理想伴侶這件事是何等令她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