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與老莊對話歷歷在目,日朗居然夠膽說出擇偶條件,真是老皮老肉。
她首先一件事便是去檢查大門,只見雙重鎖關得緊緊,一點兒事都沒有,才放下心來。
生活這樣富庶,完全慣壞了,自己疼惜自己,縱容到不堪地步。什麼都要最好,一塊肥皂都尋求極品,不厭其煩鑽牛角尖,頭髮修剪得不合意都要重新再做呢。
有了家庭,什麼都要犧牲:幼兒夜啼,鬧情緒,夫家的親友會來串門,時間、收入將拿來公用,都得適應。
即使彼此相愛,生活習慣總有不同之處,總不能一言不合,即時離婚,或是什麼都分家,這是你的那是我的。
焦日朗還是上班去了。
在夢中,老莊說,找到了人,會通知她。
經過那爿書店,倒是裝修起來了。
她意外地發現書店附著一家茶室,只有幾張檯子,佈置得異常清雅。
焦日朗喃喃自語:「蝕本,一定蝕本,不出一年就關門。」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是嗎,要打賭嗎?」
日朗臉紅耳赤轉過頭來,只見上回那個年輕人看著她在笑。
「這位小姐對敝店真有興趣。」
日朗不怪他揶揄她,低頭繞道走。
他卻攔住她,伸出手來,「我叫孫敏如,這位小姐,請多提寶貴意見。」語氣誠懇。
日朗給他一張卡片,他珍而重之放進襯衫口袋。
這個小動作使日朗生了好感。
「幾時開幕?」
「快了。」
「一杯香茗一本書,在你鋪子裡坐上半天,你不怕?」
他笑,「歡迎之至。」
「你從事慈善事業?」日朗取笑他。
「怎麼說都好,你記得賞光。」
「店名叫什麼?」
「天秤座。」
「什麼?」日朗瞠目,果然,他們是一路人。
孫敏如卻笑笑解釋,「我屬於天秤座,九月二十五日出生。」
「這舖位從前屬於一家酒館,也叫天秤座。」
「是嗎?」孫敏不在意,「真是巧合。」
嗯。
她細細打量他,他見妙齡女子對他目不轉睛,只得大方欣然接受。
日朗終於忍不住,閒閒問:「老莊好嗎?」
孫敏如反問:「誰?」
「呵,沒什麼。」
「誰好不好?啊,你說老莊,老莊思想當然有他一套,不過太優雅太虛無了,信得過份。其人雖然清高,卻不思上進,這當然是愚見,你認為如何?」
日朗呆呆地看著他。
好傢伙,扯到啥地方去了?
「不過我嚮往那種境界,」他說下去,「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真要修煉過才做得到,普通人一定忙不迭探頭探腦,打聽消息。」
這是在說焦日朗?
日朗氣定神閒,「我比較喜歡那只蝴蝶。」
「是,」孫敏如笑笑,「莊周的蝴蝶。」
日朗看看表,她詫異了,什麼?竟在這裡逗留了大半小時。
時間有時過得真快。
她向孫敏如道別,他送她到馬路。
日朗隨人群走過斑馬線,忽然心血來潮,回頭一看,卻發覺孫敏如還站在店門口。
他在送她的背影。
日朗的心大力一跳,手掌心冒出汗來,匆匆走到馬路另一邊,回到辦公的地方。
已經不是十七歲了,一切感情變化都已操練過多次,什麼時候該做什麼表情,有什麼反應,都滾瓜爛熟,恰到好處。正如一個演員掌握演技,日朗應付生活中各種場合,也出神入化。
可是剛才同孫敏如做對手戲,就沒用到戲服道具。
她以自然真面目出現。
真是可怕,這樣沒有防範是危險的事。
日朗摸摸自己的面孔,趕緊裝上一個笑臉,才回到辦公室去。
三天後她才得到孫敏如的消息,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第九章
在這之前,沒有鮮花,也沒接過俏皮的賀卡。
「焦小姐,敝店明天開張營業。」
「那多好,我來捧場。」
他笑,「你今晚就可以來參觀小店。」
日朗十分感興趣,「下班來可以嗎?」
「我等你。」
他大概打算先招呼幾個相熟的朋友。
下班時分的焦日朗當然不在狀態中,做事的人一定感覺到壓力,自早到晚處理公事,疲態畢露,日朗對著小鏡子遺憾。
要接受她,就得接受她的憔悴。
她拉一拉外套,到天秤座書店去。
出乎意料,店門半掩,只有她一個客人。
書已經排列出來了,角落堆滿朋友送來的花籃,鼻端還聞到新裝修油漆味。
「喝什麼茶?」
「列頓。」
孫敏如笑說:「我指中國茶。」
日朗攤攤手,「我無認識,我無造詣,我為生活奔波,庸庸碌碌,榮辱不計,但求一宿二餐有著落。」
「你是怕玩物喪志?」
「我有何物可玩?有何志可喪?」日朗微笑。
「嗯,語氣有點憤慨。」
「是嗎?我還以為我完全收斂了火氣,有沒有燒到你的耳朵?」
「來,喝杯清涼的龍井茶,熄熄火氣。」
日朗舉目瀏覽,忽然明白了,「這是你自家的書齋吧?」
孫敏如沒否認。
「怕寂寞,才把它搬到鬧市來,與眾共樂?」
他默認。
那麼,他擁有相當的家產。
孫敏如輕輕說:「家母於今年秋季去世,距離她六十八歲生日只一個星期。」
日朗「噫」一聲。
「她一直希望開一間書店。」
日朗點點頭,很少人可以順利達成願望。
「可是,她終身都得協助家父搞證券生意。」
日朗為之惻然,股票同書極難掛鉤。
她忽然抬起頭來,噫,孫敏如與老莊及晨曦不一樣,他在本市出生,有父有母有稽可查。
「你在何處出生?」
「本市瑪麗醫院。」
他真是地球人。
日朗又問:「你懂不懂烹飪?」
孫敏如擦擦鼻子,笑道:「我懂不懂烹飪?噫,你懂不懂吃?」
「何出此言?」
「我擁有藍帶廚師資格。」
「不!」日朗喜心翻倒。
「幾時考我?」
「週末,週末比較空閒。」日朗不相信自己的運氣。
「很多可口小菜十多二十分鐘即可上台,並不費時,你別相信裝腔作勢那一套。」
日朗磨拳擦掌,巴不得可以即時品嚐。
但是畢竟她知道現實生活裡最重要的是什麼,「告訴我,孫敏如,你的正業是什麼?」
他有點忸怩。
日朗大奇,「請說,孫敏如。」
他終於坦白:「我是一個股票經紀。」
「那是你的家庭事業吧?」
「是,據說我們孫氏對股票上落甚有靈感。」
難怪可以開一間書齋來消費。
他們四目交投,日朗忽然心中有數,大抵是他了吧?老莊要為她介紹的人已經在這裡了吧?
人是萬物之靈,對這種事心中有數。
日朗微微笑,幸運的她,以往失去的一一尋回,展望將來,又有新的希望。
比起母親,她得意百倍,她的命運在她自己手中。
「要不要同家父舍妹一起晚餐?」
日朗攤攤手,「衣服都皺了,改天吧。」
「那我送你回去。」
孫敏如關上店門上鎖,日朗在街上等他。
猛然一抬頭,看到滿天星光燦爛,日朗現在對於北半球的星空很有點瞭解了,只看到天秤座四顆大星正對著她眨眼。
他倆到停車場各自取了車子。
隔著大門,日朗就聽見電話鈴響。
是岑介仁。
「你同一個孫敏如在一起?」
焦日朗拉下臉,「你派人盯梢還是跟蹤?岑介仁,你知否每一個人都有隱私權?!」
「我是為你好,那些公子哥兒,沒有什麼誠意。」
「我有眼耳口鼻,我分辨得出好歹。」
「是嗎,那你為什麼看錯了我?」沒想到岑介仁也會自嘲。
「彼時我年幼無知。」
岑介仁冷笑。
日朗補一句:「我們仍是朋友,我沒有看錯什麼。」
「他們都比我有家底。」
「他們是誰?」
「王首文,孫敏如,陸續有來。」
「誹謗。」
「日朗,我快要失去你了。」
日朗不語。
他又接上去,「抑或,我從來未曾得到過你?」
「介仁,你到底有無正經事?」
「有。」
「快快說出。」
「依依不捨。」
日朗溫和地說:「這話呢,換了十七八歲的小女孩,怕不信個十足十。」
岑介仁清清喉嚨,「日朗,那孫敏如,是一個極精明厲害的股票人才。」
「又怎麼樣?」
「他會有內幕消息。」
「你最近玩股票?」
「不,我有一個大客戶最愛泡股票市場。」
「岑介仁,以你目前的身價地位,你不必再討好這些人了。」
岑介仁卻答:「客戶開心,我亦高興,皆大歡喜。」
「你想知道什麼?」
「沒人想撈一筆,只是想拿些綵頭,哪一隻會贏,你同我說一聲,少下些注,玩玩。」
「你的口氣似賭徒。」
「你放心,我才沒資格賭。」
日朗很安慰,現在,她除出范立軒,還有這個岑介仁可以談心事。
日朗心一動,「介仁,江湖上你廣佈眼線,消息靈通,最近可知范立軒在幹些什麼?此人疏於問候,不知在搞啥計劃?」
「范立軒的事你不知道?」岑介仁可逮住機會大驚小怪了。
「噫,快告訴我呀。」
「她找到對象了,沒有向你公開嗎?嘖嘖嘖嘖,對方是名中英混血兒,一表人才,你沒見過?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