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波微笑,"被你猜到了。"
本才黯然,依依不捨,"到哪裡去?"
"去一個比較寧靜的城市,看著加樂長大。"
本才想喊出來:我就是加樂呀。
不,現在加樂已是另外一個人。
本才問:「你已取得加樂的撫養權?"
"我正說服她母親。"
憑他的人力物力以及毅力,一定沒有辦不到的事。
王振波站起來,"我走了,本才。"
"我祝你稱心如意。"
王振波點點頭。
本才加上一句:「你要小心,加樂最近刁鑽不馴,而且只得七歲。"
話已說得十分露骨。
王振波微笑,"你仍然真正關心我。"
本才忍不住擁抱他,把臉靠在他胸前,像從前的小加樂那樣。
然後,她靜靜送他到門口。
王振波有點無奈,終於轉身離去。
本才站在門口良久,沮喪得不得了。
她提醒自己:要振作,楊本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剛想出門去辦正經事,門鈴又響起。
呵,莫非是他忘記了什麼,又回頭來拿。
打開門,門外卻是小小王加樂。
本才無比親切,卻忍不住驚訝,"你怎麼一個人來了,豈不叫王振波擔心?"
小加樂笑一笑,"你的確是個好人。"
"讓我通知他。"
"且不忙,我有話說。"
她自顧自走進客廳,坐下,打開手袋,取出化妝鏡,取出唇膏,補了補妝。
然後淡淡地說:「給我一杯咖啡。"
本才看得呆了,半晌才答:「是,是。"
她斟出飲料。
小加樂,不,區志瑩慢條斯理的說:「振波不再愛你。"
本才不由得更正她:「王振波從來沒有愛過我。"
"尚算你有自知之明。"
本才啼笑皆非,下令逐客,"我有事要出去,你請長話短說。"一個人的涵養功夫究竟有限。
"以後不准再見王振波。"
"哈。"
區志瑩斥責:「這是什麼意思?"
"由不得你管。"
區志瑩大怒,"他不愛你,你不愛他,見面來幹什麼?"
本才看著她,"你有沒有聽過世上有一種關係叫朋友?"
"咄,鬼話,一男一女做什麼朋友?"
"這就是你的心胸不夠廣闊了。"
"我不會允許王振波再見你。"
"祝你成功。"
本才打開大門,請她走。
這時才看見王家的司機在門外等她。
"王振波永遠不會再見你。"
本才已經關上了門。她已經累得垮下來。
獨自坐在沙發上良久,鼻端隱約還聞到區志瑩適才留下的香水味。
本才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她認得這種濃郁的香水叫作森沙拉,梵文輪迴的意思。
她歎口氣,喝杯冰水,出門去。
第十章
先到銀行去處理財務,再撥電話到出版社。
殷可勤來聽電話。
"可勤,我想上來歇腳。"
"我來接你。"
"我就在附近,十分鐘可以到。"
"我替你準備飲料。"
"請給我一大杯熱可可。"
總算留住了一個朋友。
可勤一見她便關心地說:「你看你累的。"
是嗎?本才摸摸面孔。
雖然從來不自以為是個美女,但是也明白此刻姿色是大不如前了。
除了熱可可,還有椰絲蛋糕,本才老實不客氣地吃起來。
殷可勤也是個伶俐人,細細打量本才氣色,"你有話要說吧?"
"是,"本才抹了抹嘴,"我想重新振作。"
殷可勤鼓掌。
"辜更鹹那邊,我想聽聽他們的建議。"
"好極了,我願意做你秘書,替你處理瑣事。"
"不敢當,請你幫忙才真。"
"本才,你的才華必定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
本才牽牽嘴角。
"我馬上替你聯絡辜更鹹。"
本才看看可勤,微微笑,"我還需要節食,置裝,換個新髮型……要出去打洋鬼子了,不能失禮父兄叔伯。"
殷可勤一直笑。
"可勤,給我一點鼓勵支持。"
"一定,願你打垮洋人,揚威海外。"
本才略覺安慰。
可勤補一句:「本才,口後若有人閒言閒語,你不必理會。"
本才頷首,"那些人會些什麼,不難猜到八九分,若是排除萬難,爭得些少名聲呢,必定是媚外崇洋,倘若不幸全軍覆沒,則冷笑一聲:你以為這麼容易做春秋大夢呢你。"
可勤給本才接上去:「作品多一點,他說你粗製濫造,作品少一點,他又說你受歡迎程度大不如前。"
兩人笑作一團。
靜下來,可勤問:「叫你去紐約住你願意嗎?」
「我無親無故,大可一定了之。」
「胡說,你還有我們呢,一年起碼寄十個八個封面回來。」
本才這次來,另一個原因,是要使殷可勤釋然。
因此她很平靜地說:「好好照顧劉執成。」
殷可勤一聽,忽然漲紅了面孔,像是做賊被人當場捉到,雙耳燒得透明。
本才不禁好笑,本想促狹地看她尷尬,終於不忍,「你看你到今日還怕難為情。」
可勤張嘴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試了幾次,不得不放棄。
這時,肢體語言似乎更加重要,她握住可勤的手。
可勤囁嚅:「他一直喜歡你……」
本才更正:「他一直關心我。」
可勤十分感激。
本才歎口氣,「我猜我是那種六神無主,彷徨得團團轉的人,特別叫他不放心。」
「執成喜歡藝術家。」
「當編輯大人也是文藝工作。」
「本才,你真好。」
「你倆一早就應成為一對。」
可勤輕輕說:「可是不知怎地,互相都沒有留意對方。」
本才代為解釋:「工作太忙了。」
「一定是那樣。」
「現在有了好的開始,大可慢慢發展。」
可勤仍然靦腆。「你們有說不完的話題,光是討論明年該出版哪些書,已經可以談三日三夜,將來生了子女,名字也現成,一個叫書香,另外一個叫字馨,不知多文雅。」
可勤笑了。
半晌她說:「本才,你呢,你完全沒有想過你自己?」
本才自嘲:「有呀,我已經要跳出框框,去做國際級藝術家。」
「感情方面……」
「直向前走,總會碰到那個人吧。」
「要求別太苛刻。」「可勤,你應勸我提高眼角才真,否則再來一位馬某那樣的人才,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可勤駭笑。
笑著她忽然落下淚來,與本才擁抱。
身後忽然有人說:「咦,這不是抱頭痛哭嗎?」
正是劉執成來了。
他真幸運,無意中得到理想伴侶。
像可勤一樣,他打量本才後:「你太憔悴,得好好休養。」
一定是虛腫面孔,紅絲眼,瘀黑嘴唇叫他們這樣吃驚。
本才一點牽掛也無,回家休息。
看護來了,有點詫異,「你好像放下一些什麼,整個人輕鬆了。」
「是嗎,」本才笑笑,「一定是面子,面子最沉重。」
「不,也許是才華,」護士笑,「才華也千斤重。」
她真幽默,世上好人果真比壞人多。
本才一邊在她指導下做柔軟體操,一邊說:「會不會是愛情,愛人十分沉重。」「真正的愛情叫人歡愉,如果你覺得痛苦,一定出了錯,需即時結束,重頭再來。」
本才訝異,「說得多好,像個大作家的口吻。」
看護說:「背上的燙傷疤痕其實可以請教矯型醫生。」
本才感喟,「不必了,成年人身上誰沒有疤痕,有些你看得見,有些你看不見。」
「楊小姐你這樣說叫我放心。」
過一會兒看護又說:「王家整家搬走了。」
本才也說:「過一陣子我也會有遠行。」
「人們已漸漸忘記那場火災。」
「那多好,淡忘是人類醫治創傷的天然方法。」
「你吃了那麼多苦,你甘心嗎?」
「我也有所得益,我很珍惜目前一切。」
看護也擁抱她。
本才知道現在的她一定很慘,否則不會人人一見便想擁住她安慰她。
整整個多月,殷可勤做本才的代理人,從中斡旋,與辜更鹹那邊談條件。到最後,合同也簽下了,出發到紐約的日期也定妥,本才仍然不肯與對方面談。
一日,可勤送來螢幕對講電腦。
「這是幹什麼?」
「他們想與你會晤。」
「不,我不諳英語。」
「誰相信。」
「我怕羞。」
「楊小姐,別鬧情緒。」
「對,我住在荒山野嶺,沒有電話線,故此不能從命。」
可是過兩天,可勤又上門來。
「是什麼?」
可勤一言不發,打開盒子,取出一件輕巧的儀器。
「咦,什麼玩意兒?」「是辜更鹹派人送來的衛星電話,毋須線路,只需依指示瞄準衛星,即可收發。」
本才不出聲。
「感動吧?」
本才承認:「完全有被追求的感覺。」「是,比起人家的認真,妥帖,我們這裡搞文藝工作的條件相形失色。」
本才默認。「人家目的是辦好一件事,我們卻急於捧紅自己人,建立個人勢力範圍。」
本才不出聲。
「看樣子你會一去不回頭。」
本才不得不承認:「我確有破釜沉舟之心。」
「你看,本地又失去一名人才。」「本地自恃人才滿街跑,不大受重視,到了外國,希望可以大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