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意按捺不住好奇,迎上去,「維真,你是誰的客人?」
區維真喜出望外,「我是甄保育的朋友,」又再加一句,「家父同甄家有生意往來。」
「那麼,岱宇呢?」
「凌岱宇聽說病了。」
才怪,乃意不相信,哪裡有這等湊巧之事,岱宇就是這點不好。
「我去叫她下來。」
小區在乃意背後說:「裙子很襯你。」
乃意轉身笑,「林倚梅也這麼說。」
小區頓時樂得飛飛的,話也說不出,只會發呆。
經過通報,乃意上樓去找岱宇。
推開門,只見岱宇散發,披著件袍子,邊看電視上動畫片,邊抽香煙。
見到乃意,懶洋洋問:「有得吃有得喝,一定玩得很高興。」
乃意坐下來,「盡損你的朋友,算哪一門子好漢。」
岱宇歎口氣,按熄香煙,困在沙發裡不語。
「換件衣裳下樓社交社交,來。」
「不去。」岱宇自鼻中哼出。
「你聽過故作大方這四個字沒有?」
「虛偽。」
「是禮貌,凌小姐,兩者之間有很大距離,再說,人家猜你會使小性子,你何苦讓人料中。」
岱宇沉默一會兒,「依你說怎麼辦?」
「他們要擠你出局,我們偏偏下去參與。」
「你真是個狗頭軍師。」
「嘿!不知是誰咬了呂洞賓。」
「見到甄保育沒有?」
「正打水球。」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甄保育推門進來,朝乃意笑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活潑地問:「凌女士的頭痛好些沒有?」
乃意自作主張:「好了好了,你等她更衣吧。」
她識相地讓他倆獨處。
甫出走廊,就聽到一男一女爭執聲。
男的是甄佐森:「這件事你不幫我遮瞞大家都不得了。」
女的是李滿智:「我已經受夠,掀出來一拍兩散。」
「你敢!」
「別小覷我。」
乃意連忙在轉角處停住腳步,免得一照臉雙方尷尬,只聽得一扇門打開,有人說:「老太太請兩位進來。」
奇是奇在甄佐森夫婦馬上齊齊笑起來進房去了。
乃意呆半晌,這裡人人一籮筐面具做人,岱宇只得一副嘴臉,有什麼辦法不吃虧。
乃意重新回到園子,在自助餐桌上取食物,聽得林倚梅告訴人客:「岱宇不舒服,不參加。」
乃意詫異地指指倚梅身後,「那不是岱宇嗎,氣色多好。」
倚梅回頭一看,果然是保育陪著岱宇走過來,倚梅涵養再好,也忍不住變色,但是恢復得快,馬上笑起來,「岱宇這頭痛毛病,最最神聖,來去隨意。」
說完凝視乃意,像是完全曉得是誰搞的鬼。
乃意吐吐舌頭,急急走到另一角落去。
一抬頭,看見區維真正百般無聊把玩一隻蘋果,便向他招手。
可憐的小個子簡直不相信今日會交好運,先往身後張望,肯定乃意是叫他,才飛快過來。
乃意問他:「你同甄家很熟吧?」
「略知一二。」
「老太太是誰?」
小區詫異,「你不知道?那便是岱宇的外祖母,這裡由她掌權,岱宇的外公已經去世。」
「甄佐森是個怎麼樣的人?」
小區笑笑,支吾以對,「正當生意人,同家父一樣,什麼都入份子,最近市道淡,大抵無甚進賬。」
乃意不由得對小區另眼相看,這樣急於討好她,卻還不肯講人家是非,可見有宗旨有原則,這是很難得的一種操守,值得尊重。
會不會一直以來看輕了他:小區輸在外貌,不知恁地,母親把他生成這個怪模樣,舉手投足,不但笨拙,且添幾分委瑣,不討人喜歡。
少女沒有智慧,比較愛美,膚淺亦在所不計,乃意盯著小區凹凸的臉頰,半晌,仍然不能決定應否對他改觀。
「你看不看好保育與岱宇這一對?」乃意問。
小區不敢笑,女孩子們閒談,彷彿很難不說人非,他很中肯地答:「據統計,求學時結識的朋友,很難維持到成年,乃意,希望我同你是例外。」
乃意很佩服他這種外交口吻,「小區,有沒有想過將來以什麼為事業?」
「有,我早已決定考法律系。」
乃意肅然起敬,區大律師,失敬失敬,希望他屆時已經治好皮膚,長高數公分,同時,克服怕羞的本性。
小區如果可以成為出庭辯護的大律師,那麼,為什麼任乃意不能夠做大作家。
她看他一眼,小區悠然自得,勝券在握的樣子,乃意忍不住好笑。
「維真,我想先走,你不介意送我出去吧?」她知道他有駕駛執照。
小區大喜,「沒問題。」
偏偏這個時候,一名女傭恭敬地走來問:「是任乃意小姐嗎,我們老太太請你說話。」
乃意嚇一跳,自問沒有打爛東西,又沒同人吵嘴,怎麼會蒙老太太寵召,不禁無助地看著小區。
小區樂了,嘿,這刁潑悍強精靈的女孩原來也會有猶疑的時刻,這是他表現風度的機會,連忙說:「老太太很和藹,儘管去,我在此地等你下來,別怕。」
乃意只得跟著傭人上樓,世人原本沒有免費午餐,乃意自嘲……明明是局外人,因貪吃貪喝,惹上這等是非。
到了樓上,自有容貌秀麗的女秘書迎出來把乃意延進內廂。
老太太已經坐在安樂椅上,她個子小小,穿件與頭髮幾乎同色的珠灰皺紗旗袍,一見乃意,馬上笑著說:「你必是岱宇口中『乃意說這個,乃意說那個』的軍師任乃意了。」
乃意暗暗頓足,這岱宇,莫非想陷好友於不義,自己忙著扮純潔小白兔,卻把密友說成臭點子餿主意特多的巫婆。
乃意一張臉黑黑的,怪不好意思。
誰知老太太十分和氣,笑著拍拍椅子,「坐,坐,岱宇個性孤僻,恐怕只得你一個好友,你這樣熱心待她,我很高興,你多帶她出去逛逛。」
這樣民主,實在難得。
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乃意一看,是李滿智與林倚梅兩表姐妹捧著點心上來侍奉甄老太。
乃意說兩句客套話便站起來告辭。
老太太叫倚梅送乃意出去。
倚梅一雙眼睛漆黑錚亮,似洞悉一切世情,乃意不經意地問她在大學念哪一科。
倚梅笑答:「我功課很普通,念的是會計。」
背後有人冷笑一聲,「所以最會打算盤。」還用問,這除了凌岱宇再沒有別人。
乃意連忙看倚梅怎麼回答,誰知她絲毫不以為意,笑笑說:「會也無用,現在是電腦世界。」轉身走開。
乃意歎氣搖頭,「你為什麼無故出口傷人?」
岱宇罵乃意:「你到底是我的朋友還是她的朋友?」
「是你的老友就不能指出你的錯處?對不起,我這裡不設皇帝的新衣。」
岱宇這才噤聲。
「你太不會做人了!」乃意痛心疾首。
「要怎麼樣做人才對,自己有家不歸,跟著表姐住在甄宅,天天心懷鬼胎陪我外婆消遣算會做人?」
「敬老是美德。」
凌岱宇又哼一聲。
乃意忍不住問:「誰教會你冷笑?真可怕,好眉好貌的女孩子一天到晚自鼻子哼出來扮奸詐。」
岱宇為之氣結,「任乃意,我不再想同你做朋友。」
乃意也不高興了,拂袖而去,女孩子的友誼一向脆弱。
走到樓下,她到處找區維真,不見人。
這時華燈初上,池邊人越擠越多,熱鬧非凡,乃意不見小區,一直尋到門口去。
「怎麼不多玩一會兒?」
乃意轉過頭來,看見甄佐森笑瞇瞇站在她面前。
乃意禮貌地答:「家裡有事。」
「那麼我來送你出去。」
乃意急著想走,又找不到區維真,便上了甄佐森的房車,發誓以後都不再到這種山裡山,彎裡彎的華廈來,做朋友,還是竹門對竹門,木門對木門的好。
猛地抬頭,看著甄佐森仍然看著她笑,他說:「你彷彿在生氣。」
乃意急急否認,「沒有,怎麼會。」
他馬上改口,「想必是我多心,任乃意才不是這般小器人物。」
要到這個時候,乃意才會過意來,甄佐森這位風流中人在刻意製造接近及討好她的機會。
觸覺遲鈍,太笨了。
乃意講出地址,要求馬上回家。
甄佐森是高手,自然知道女孩已經警惕起來,立刻不露痕跡地把她送回家門。
勉強沒有意思。
這時乃意反而覺得自己小家子氣,歉意地一笑,方才道別。
進屋剛好接到區維真電話,乃意才不管他聲音焦慮著急,兜頭兜腦斥責他言而無信,正不罷休,任太太出來了,乃意才收聲掛上電話。
任太太手上拿著厚厚信件,「這是什麼,最近你老收這類信件。」
乃意一手取過,「是調查問卷。」
「查什麼,查戶口?」
乃意已經躲進房去。
任太太擂搖頭,想同青春期少年交流,難比登天。
那些厚厚的信件,又是退稿。
乃意換上便裝,攤開功課,唸唸有詞,為著應付畢業試,已經做好時間表,一星期才能耍樂一次,校方已批准上課半日好讓學生溫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