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游氏的座駕。
游胤馨仍然用那種司機位與客位用隔聲玻璃間開的大房車。
他先與石丙傑寒暄一悉,然後任由司機在市內兜圈子,過一刻終於忍不住,開口說「汽車已進步到用太陽能及蓄電池開動,大大減低空氣污染。」
石丙傑只得小心翼翼地答:「是」
游氏忽然大惑不解地問:「為什麼孩子們仍然反叛?」
石丙傑不語,游翁只得一個孩子,她是曼曼。
「有沒有藥物手術可以根治不聽話的子女?」他突發奇想。
石丙傑陪笑,不著邊際他說:「孩子長大後總會有不聽話的一天。」
「丙傑,你也不聽我的話,可是你走的道路正確光明,不消大人擔心。
「曼曼也不是小人了。」
「曼曼要結婚。」
石丙傑一怔,啊,這麼快。
「我不喜歡她的對象。」游胤馨說了一個名字。
石丙傑沒有概念,他不知此人是誰。
石丙傑蕪爾,游翁忽略了一個事實,他毋須指愛上未來女婿,他們只需互相尊重已經足夠。
「那人是城內著名的拆白黨,有犯罪紀錄,無業,受他欺侮敲詐的女性不計其數,丙傑,你能否勸勸曼曼?」
勸她不要結婚?「恐怕不能,這件事連父母都不便干涉?」
游胤馨絕望而傷心,「那我只得殺掉那廝。」
石丙傑連忙按住他,「或許你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
「機會,你會不會給機會一條鱷魚?」他非常憤慨。
「曼曼會保護自己。」石丙傑盡量往好處想。
「自小我便給她最好的教育,物質應有盡有,兩夫妻又不是不肯留在她身邊,思前想後,並無半點犯錯,為何她要懲罰我們?
這口吻太熟悉了,呵,是,適才急症室裡那位母親,也問過同樣可憐的問題。
石丙傑說:「我不保證什麼,但是我會見一見曼曼。」
游胤馨歎口氣:「謝謝你,丙傑。」
「她不會聽我的。」
「可是,或許有一線希望。」
石丙傑只有苦笑。
車子又兜回醫院門口,石丙傑下了車。
讓曼曼結一次婚也是好的,父母有財有勢,她不會吃什麼苦,償了心願,發覺不對路,立刻回頭是岸,到了家,又是游大小姐,什麼都沒發生過,嫁或不嫁,幾時嫁,嫁多久,嫁什麼人,都不重要。
游胤馨事事要求完美,把女兒婚事看太嚴重了。
即使曼曼嫁的是石丙傑,也一樣照她自己旨意辦事。
工作崗位還是全世界最愜意的地方,他需要工作證明自己,病人更需要他。
忙至深夜,筋疲力盡,更無力氣胡思亂想。
他走到地庫資料室去,身邊帶著兩罐冰凍啤酒。
資料員認得他,向他取過職員證,讓電腦驗過真實無誤,放他進內室,他坐在龐大資料庫內,不知如何開始,心手汗濕。
終於他問電腦:「欲查二0四六年本院胚胎培育記錄。」
電腦:「請證明身份。」
石丙傑只得把職員證拿出來。
電腦:「請列姓名、姓別、出生年月日。」
石丙傑身後傳來孔令傑聲音:「你已經搜查過這份資料了。
石丙傑無奈地轉過身子,「是,我只是不死心。」
「社會越是進步,便越發尊重私隱權,當年我們只登記過男女雙方姓名以及取到他們的簽名式。」
石丙傑歎口氣,「他們始終沒有回來接我出院。」
「你自己不會走出醫院?」孔令傑很詼諧。
「我情願他們將我抱在懷內出院。」
「現在」?」
石丙傑說:「當然不是現在。」
電腦打印機印出他所要的資料。
第九章
石丙傑又一次細細閱讀那簡單的幾行字。
「這具電腦需要更換。」
他按著字鍵問:「沒有更新的資料?」
「丙傑,別無聊。」
電腦問:「那一類新資料?備註可算新資料?」
石丙傑大奇,「請給我看備註。」
他與師傅交換一個眼色,孔令傑不由得把身子附上來,他也好奇了。
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要求看過備註,真笨,他拍打額角。
電腦打出兩行簡單的字樣:「如有意外,請與M聯絡。」
「咄,」孔令傑在一邊已經啼之以鼻,「這算什麼備註,什麼叫M?地名、人名、一間公司,抑或是一個密碼?」
石丙傑呆呆注視那個字母,它並不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M,它是一個美術字,換句話說,它是一個商標,通常用在信紙信封上,代表一個機構。
M字設計得相當別緻,如一頂小小的皇冠。
孔令傑打個呵欠,「這個啞謎,你慢慢去解開吧。」
父母特地用這個美術字,而不是隨手寫出,定有深意。
石丙傑再三盤問電腦,它已經乾涸,不再能幫他。
師徒倆只得拿著僅有的資料離去。
他喃喃對師傅說「胎兒,還是在母腹中成長最幸福。」
孔令傑卻很認真的答:「我不是女性,我無權置評。」
石丙傑上了車子,朝游宅駛去。
他是熟客,連管家女傭都尊重他,立刻延他進屋。
游氏夫婦不在家。
女傭朝泳池呶呶嘴。
石丙傑輕輕走到後院。
曼曼正在仰泳,池畔躺著一個皮膚赤棕的青年,每當曼曼游過他身邊。他便把手中香煙遞上,讓他深深汲一口,那當然不是普通的芋葉。
石丙傑得他,他便是最近陪著曼曼到達溪地那個人。
他們沒有看見石丙傑,即使看見了,相信也不會有所顧忌,兩人毫無忌撣地表演著親熱鏡頭。
看情形曼曼不是不快活的,同石丙傑在一起,實在違反她快意恩仇,為所欲為的性格,壓抑那麼久,可能只不過為這討好世俗,討好父母,現在她可能又重新找到自己。
石丙傑並沒有上前去打招呼。
曼曼如火如荼地把男伴拉入水中,她男伴做得恰到好處,狀若不願,身體卻以美妙姿勢墮入池中。
看樣子做他也不容易,石丙傑自問辦不到。
他轉身離去,在大堂碰見游夫人。
游夫人默默地看著石丙傑,過一刻她才低聲問:「見到曼曼了?」
石丙傑點點頭。
鑒貌辯色,她已知道事情沒有結果,於是又靜靜送石丙傑到門口。
她忽然問這個她喜歡的年輕人:「丙傑,游先生與我徹底失敗了,你說是不是?」
石丙傑伸手握住這位傷心的母親的手,「你說錯了,曼曼可以嫁給她自己挑選的人。」
「可是這個人——」
「這個人在你們眼光中也許不是理想人物,但他使她快樂。」石丙傑只能這樣說。
游太太淚盈於睫。
石丙傑坦白地說:「這是我最後∼次來府上了。」
游太太不語。
「你請回吧。」
游太太只得返回屋內。
石丙傑繞路去取車,意外地見到曼曼穿著滴水的泳衣站在他車旁。
她活潑地走到石丙傑身邊,仰起頭問:「來了也不同我打招呼,什麼意思?」
一派天真,就像他最初認識她的情景,石丙傑鼻子一酸。
「你正在忙。」這是事實,並非挪揄。
「藉口真多,丙傑,我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我聽說了。」
「父親令我倆到外國去住,」曼曼似對兄長訴苦,「他不歡迎我們在這間屋子出現.還有,也不打算替我們主持婚禮。」
「形式不重要,曼曼。」
她忽而笑了,「下一次吧.下一次才纏著他叫他搞大宅。」
石丙傑啼笑皆非。
曼曼反而調過頭來安慰他:「丙傑,我們不得不分手,兩人性格相差太遠,不會開心,你都沒有空陪我,而他,他廿四小時都伴我身邊,我做人要求很低,只不過希望吃吃喝喝玩玩過日子。」她臉上已不復見那股悻悻之氣。
「只要你高興。」
曼曼忽然伸出手臂抱住石丙傑,石丙傑也忍不住吻她的額角祝福。
完了,他們整個兒原諒了對方,誰也不再生誰的氣,這才是真的完了。
「再見。」石丙傑說。
曼曼朝他擺擺手。
石丙傑心頭一鬆,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似的,駕車回家。
那天晚上,他睡得比較好,第二天,愛瑪要特地來叫他起床。
「孔令傑教授找。」
「不是新聞了,愛瑪,他天天都要找過我才甘心。」
「是緊急找。」
「哪一次不是?逢找必急,他的急事,似等於世人的急事。」
「面對對,你敢這樣說嗎?」
「當然不敢」
「人面真險詐。」
石丙傑正想覆師傅,師傅已經找上門來。
他一進門便倒在沙發上,「壞消息,丙傑。」
他臉容有點憔悴,石丙傑立刻提高警覺。
「丙傑,我今早替許弄潮作全身檢查.發覺有排斥現象.
她的凝血酶元與鈣離子不能結合為凝血致活酶。」
石丙傑耳畔嗡一聲。
他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
兩師徒不約而用手捂著面孔,到這個時候,連孔令傑也已經對許弄潮產生了濃厚感情,深覺難過。
過了很久,石丙傑才頹然說:「只剩二個辦法。」
孔令傑說:「是,我已經通知原君,邀請他前來。」
「許弄潮還有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