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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亦舒

  到了年底,他倆已經蒼老。

  求真震盪。

  第十章

  幸虧這個時候,電話鈴響了。

  「卜求真,我是你老同學曾瑩忠。」

  求真記得這位仁姐,「好嗎?」

  曾女士的聲音煩惱無比,「不好。」

  噫,有什麼事?對於這個年紀的女性來說,只有兩件事可叫她們不安,一是子,二是女。

  「孩子們有問題?」

  「求真,我只得一個女兒,你是知道的。」

  「呵是,」求真打趣她,「你那寶貝晚生兒,今年也已成年了吧?」

  「就是那小傢伙。」

  「不小了。」

  「也許錯誤就在這裡,我一直把她當作嬰兒處理。」

  「你請過來面談可好?」用到處理二字,可見情況嚴重。

  「我在公司裡,走不開。」

  求真「咄」一聲,「你要走,誰會抱著你雙腿哀求痛哭,真是廢話,再進一步,您老人家要是在這剎那毒發身亡,公司又難道會垮下來不成。」

  那邊靜一會兒,「我馬上來。」

  求真「嗤」一聲笑了。

  真是糊塗,真以為自己一柱擎天,沒有她世界會不一樣。

  過一會兒,曾女士駕到,手上還提著公事包,無線電話,以及小型電腦。

  奴隸,真是紅塵中的奴隸。

  「關掉,統統給我關掉,什麼年紀了,都行將就木,還處處看不開。」

  曾女士攏一攏鬢邊那撮銀灰色頭髮,尷尬地坐下來,長歎一聲。

  求真這才拍拍她的膝頭,「來,喝杯咖啡,慢慢說。」

  「小女戀愛了。」

  「那多好,此時你不是老希望多活幾年,可以看到女兒成家立業嗎?」

  「求真,她的對象,比她年長二十多年。」

  求真一怔,多麼熟悉的故事。

  曾女士幾乎沒哭出來,「勸她什麼都不聽。」

  「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恥之徒!」

  求真笑出來,「客觀些。」

  曾女士無精打采,「對方是名建築師,四十七歲,已與妻離異,有兩名子女,是小女同學。」

  「條件很好哇。」

  「你吃撐了,求真,人的壽命有限,她的母親已經比她大好幾十歲,不能照顧她多久了,自然希望她有個好歸宿,找個年紀相同的伴侶。」

  求真揉著額頭,發覺太陽穴隱隱作痛。

  這是怎麼回事?「老友,令千金只不過在談戀愛,她未必會同該位仁兄訂下終身盟約,還有,即使嫁他,也有機會分開,人生充滿奇緣,下一位伴侶,許還比她小十多二十歲。」

  「哎呀,」曾女士叫一聲苦,「你這張烏鴉嘴,求真,我真是失心瘋了才會跑到你這裡來。」

  求真既好氣又好笑,看著這個心急如焚的母親,「你希望聽到什麼好話?」

  「我以為你會幫助我勸勸她。」

  「要聽勸告的是你,給她自由,你並不擁有她,她毋須遵你的旨意生活;放開懷抱,支持她,愛護她,不要干涉她戀愛學業事業以及其他一切選擇。」

  曾女士呆半晌,「你懂什麼,你又沒有子女。」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我想你會比較客觀。」

  門鈴叮噹響。

  求真「噫」一聲,客似雲來,她欠欠身去開門,門外站著列嘉輝與許紅梅。

  求真大樂,「二位戀愛專家來得合時,有事請教。」

  許紅梅揚起一角眉毛,「求真你真會揶揄人。」

  她已經改了裝束,不再作少女打扮了,求真看到鬆口氣,這表示她心態亦隨著外型一起成熟,一身黑色便服十分配合她身份,求真自覺與她距離拉近。

  「我替你們介紹,我的老同學曾女士是位有煩惱的母親。」

  許紅梅笑,「呵,又多一位朋友。」

  曾女士並不介意向陌生人吐苦水,「許小姐,你說,你會不會愛上比你大二十多三十歲的異性?」

  許紅梅笑不可抑,「我當然會,怎麼不會。」她情深款款看向列嘉輝。

  曾女士怔住,大膽發問:「有幸福嗎?」

  許紅梅溫柔地答:「可是,幸福是另外一件事,幸福同戀愛不掛鉤。」

  曾女士膛目結舌,「難道戀愛目的,不是為著一個幸福家庭?」

  許紅梅笑不可仰,「不,戀愛並無目的。」

  曾女士咋舌,大惑不解,「費那麼大的勁,卻無目的?」

  列嘉輝一直站在一角不出聲,到這個時候,也不得不笑道:「是,太太,你說談戀愛是否愚不可及。」

  曾女士細細回味他的話,然後猛然抬起頭來,「閣下是誰?你並非那個比她大三十歲的人。」

  列嘉輝不語,退後一步。

  求真打量列君,此刻,他的年紀又恢復到她第一次在船上見他那個模樣。

  「列先生,真高興見到你。」她與他握手。

  「我有同感。」

  許紅梅說:「求真,你與老朋友聚舊吧,我們改天再來。」

  求真識趣,追上去低聲問:「今日有何貴幹?」

  許紅梅看了求真一眼,「你認識一位叫郭晴的私家偵探?」

  「他怎麼了?」

  「他一直盯我們梢,一日被嘉輝抓往,一記左鈞拳,他叫出來說是你朋友。」

  求真不得不承擔,「是,他的確是我的小友,他是小郭先生的侄孫。」

  「呵,求真,想不到你有這樣一個忘年之交。」

  求真代為致歉,「不幸所有私家偵探都行動閃爍鬼祟。」

  「自然,探人隱私,原是見不得光之事。」

  求真有些代小友汗顏。

  許紅梅說:「求真,請你同郭某說一聲,別再繼續這種勾當,否則嘉輝會對他不客氣。」

  求真只得應允。

  「再說,」許紅梅嫣然一笑,「嘉輝與我即將出國旅遊,私家偵探也跟不到。」

  列嘉輝過來與求真緊緊握手,「求真,我們下次再來看你。」

  求真說:「記住,是很近的將來,別等我百年歸老的時候再來。」

  列嘉輝與許紅梅雙雙退出。

  這個時候曾女士失聲問:「這一對男女是誰,長得那麼漂亮?」

  求真頜首,「這便是傳說中的一對壁人。」

  「沒想到求真你有那麼出色的朋友。」

  「當然,你以為我所有的相識都似你這般草色?」

  曾女士並不生氣,呆半晌,說:「我看穿了,隨它去吧。」

  求真勸道:「兒女做什麼你都反對,你又不能提供更好的選擇,對年輕人的世界也不甚瞭解,日子久了,他們會疏遠你。」

  曾女士低頭不語。

  正在這時,門外有汽車喇叭聲,求真掀起窗簾一看,「噫,令千金來接你了。」

  曾女士喜出望外。

  「快上車,又不是叫你去同比你大三十歲的異性談戀愛。」

  曾女士給求真一個白眼,開門出去與女兒會合。

  求真十分羨慕,到底是有兒女的好,生氣也有生氣的樂趣,一下子雨過天晴,母女倆雙雙逛街去。

  過一日,郭晴來了,一聲不響,坐在求真對面。

  求真看到他面孔,吃了一驚,沒想到列嘉輝左鉤拳威力如此厲害,小郭晴右眼又青又腫,睜不開來,只剩一條線。

  「有沒有看過醫生?」求真緊張。

  「無礙視線。」小郭無精打采。

  「列嘉輝心狠手辣。」

  「這自然不在話下,」小郭說,「是我不好,我自己不夠小心。」

  求真說:「是,我們無權去探他隱私。」

  「他倆已於今早乘船出發旅遊。」

  求真鬆口氣,「那好了,我們再也不要管他們的事了。」

  誰知道小郭固執地問:「誰說的?」

  「你打算怎麼樣?」求真一半好笑一半好氣。

  「我早在豪華游輪企業號上伏下眼線。」

  求真訝異,「噫,你果真沒完沒了,惹上你真是蠻痛苦的一件事。」

  本是諷刺語,可是小郭一本正經嚴肅地答:「是。」

  求真笑了,「你還想知道什麼?」

  「他們感情進展狀況。」

  「與我們有關嗎?」求真質問。

  「叔公窮一生之力追查列許二人的感情歷程,我有義務承他遺志續查,以便檔案完整。」

  「當心你另外一隻眼睛。」

  小郭恨恨地說:「這是我偵探事業中之奇恥大辱。」

  求真勸道:「你自己也有錯嗎。」

  「我有錯,他就該出手打人嗎?已經長得那麼英俊,又富有,還不夠嗎,還能隨便打人?」

  求真覺得小郭這幾句話已無邏輯可言,十分感情用事,「你一直不喜歡他。」

  小郭毫不違言,「是,我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麼可以得到那麼多,包括二度恢復青春。」

  「你妒忌?」

  「是。」

  「嫉妒是很壞的一件事。」

  「是。」

  「你是否會考慮控制你的情緒?」

  小郭指著青腫的眼睛問:「你是我,你會怎麼樣?」

  求真歎口氣,「我會恨他。」

  「謝謝你,卜女士,你是個公道的人。」

  求真不住搖頭。

  「所以我會一直釘住列嘉輝。」小郭悻悻然地說。

  那塊鴿蛋般大小的青腫要兩個星期後才消失,小郭右眼卻紅筋密佈。

  他一直未得到列許二人的消息,直至一日,船停在斯里蘭卡,列許二人上了岸,沒有再回到船上。

  船長並沒有尋找他們,看情形早已得到消息,他倆會在此站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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