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倫斯洛說:「今時今日,生活艱難,如果有一個人,樂意並且有能力解決疑難雜病,當然受女性歡迎。」
「那麼,到最後,她們又為什麼離開他?」
羅倫斯笑了,這才是守丹真正要問的問題,這小傢伙,兜了那麼大一個圈子,聲東擊西,原來如此。
他得想一想才回答:「問題解決之後,也許她們覺得付出的代價亦不少,因此終止合約。」
「什麼代價?」
「譬如說,我們最寶貴的時間。」
守丹微微笑:「我的時間沒有更好的去路。」
「那麼,也許,侯書苓這次真的找到了他理想的對象。」
「心扉,但我不是他找到的,我是他父親物色的人,以前那兩位候太太,沁菲亞與張琦琦,也都是他父親替他挑選的嗎?每次結婚,他彷彿都迫不得已,並且要付出龐大的聘金,我深以為奇。」
過著這樣奇異的生活,守丹卻仍有時間想念著於新生。
「心扉,我已有多日沒見過於新生,不知他生活如何,明年他就要進大學,屆時,過去的人與事,在新學年新鮮的刺激下,一定慢慢淡卻,一如衣服上一個不顯眼的漬子,雖然當初,那斑點也曾使他煩惱過。」
這些日子來,如果沒有心扉的信,以及能夠去信心扉處,心事不曉得向誰傾訴。
「心扉,媽媽婚後,生活並不好過,那男人酒後嫌她囉嗦,伸手打她,眼睛腫如皮蛋,一臉瘀青,找羅倫斯洛求救,他問她想怎麼樣,她哭了,她想離婚,有些女子再婚相當幸福,她不同,她總是自尋煩惱。」
招蓮娜只結了四個月的婚。
離婚手續要待一年後才可以辦妥。
羅倫斯洛痛恨那英國人,終於叫他好看。一日,乘他自酒吧出來,著人使他「摔了一跤」,跌斷他鼻骨,方才罷休。
招蓮娜忽然老了下來,喝得更多,羅倫斯洛這樣形容她:「很少站著,總是斜斜躺沙發裡,雇著一個女孩子,成日替她拿這個取那個,極少起來,像是不願意知道天分日夜。」
半夜起來,腳下一軟,頭撞在茶几上,昏迷不醒,被送到醫院。
羅倫斯匆忙趕至,急急說:「守丹,且莫慌,我馬上帶你去看她。」
守丹緩緩抬起頭來,淡淡說:「我正忙著。」
羅倫斯連忙蹲下來,「守丹,到底是母親。」
守丹笑笑,「家母在侯書苓合約上簽字那日已經去世。」
羅倫斯歎息,「她的頭開了花,傷勢不輕。」
「我不是醫生。」
羅倫斯還待再說,守丹已經用遙控器開了音樂,聲音震天價響。
羅倫斯指著她說:「你會後悔的!守丹。」
守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我知道。」
羅倫斯歎口氣說:「夫復何言。」
招蓮娜自醫院出來後,正式露出老態,她不再打扮,原來抹掉濃妝,卸下誇張的衣飾,她也就是個小老太太。
羅倫斯向守丹報告她的近況,守丹靜靜地聽,一聽完,往往即時轉變話題,羅倫斯識趣,以後很少提起她。
「心扉,我們母與女、夫與妻、統統分開住,各有各的天地,也許會有人以為不正常,讓我告訴你這個故事。一日,我在街上看到一名高大的少婦走在前面,後面跟著瘦削的老婦,抱著幼嬰,原來,那嬰兒是少婦的兒子,老婦是少婦的母親,她竟把母親當老工人來差遣,豈非比我們更畸形,但卻為一般人所接受,我越來越不明白世事。」
「守丹,你肯定不欲與母親重修舊好?」
「心扉,我非常肯定。」
「守丹,那麼,你為何不住與我討論母女關係?」
梁守丹與侯書苓的關係仍然維持在原階段,他接她出去吃飯,一個多小時內,他的目光從來不離開她,像是想仔仔細細看清楚她,於是守丹穿扮漂亮了,坐在那裡讓他研究。整個黃昏,就是兩回事,一個看,一個被看。
只有守丹有那樣好的耐性,她比一般少女成熟,故此不介意重複又重複做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又因為到底是小女孩子,不懂得計較。
侯書苓很喜歡她,她也開始對侯書苓有好感。
他說:「我父親想見你。」
守丹問:「有什麼特別的事?」
「他想知道,我們是否結婚。」
守丹欠一欠身,十分詫異,侯老先生聽上去似移民局調查員,居然追究他們是否假結婚。
守丹忍不住說:「我們是真的。」
侯書苓笑笑,「在法律上的確是,他想知道我們是否有名無實,過的是否夫妻生活。」
守丹答:「夫妻生活也有很多種。」
「你不介意告訴他,我們很接近吧。」
「那是事實。」
「那很好,羅倫斯明日會帶你去見他。」
「他的健康如何?」
「他已是一個很老的老人。」
守丹明白了。
「守丹,」侯書苓按住她的手,「我很感激你幫我。」
守丹很懂事,「你為我做的豈非更多。」
「你是第一個那樣說的人。」
呵,前兩任侯太太不懂得回報。
「你有什麼需要,不妨跟我說。」
守丹的嘴唇張了一張,終於沒說出來,「我什麼都有。」
「心扉,我說謊,我並非什麼都有,沒有人可以什麼都有,尤其是我,除卻溫飽,什麼都沒有,連自尊都早已失去,侯書苓雖然待我不薄,我仍覺得自己像一隻小貓,有些主人,對寵物真好得不得了。」
第二天,羅倫斯來接她,神情略見緊張。
這人,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可見這次會面,非同小可。
他模擬了許多問答,與守丹實習。
「你同侯書苓,是否住在同一間屋子。」
守丹答:「香島居是我們的家。」
「他早餐吃什麼?」
「愛費恩礦泉水。」
「他幾點鐘休息?」
「勻得出時間便眠一眠,一覺從不睡得超過三小時。」同嬰兒一樣。
「有什麼特別習慣?」
「床單睡過必換,有時一天換三四次,從不穿舊襪子,又只穿白襯衫。」
「你愛他嗎?」
守丹抗議,「我不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嗎?」
「不行,非答不可。」似試卷上那種佔四十分的題目。
「是,我非常非常愛他,願意很快生兒育女。」講完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羅倫斯呆呆地看著她,守丹不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子,他覺得很榮幸,不知恁地,她卻常常被他逗笑。
羅倫斯洛覺得她的笑臉一如嬰兒般純潔,又似烏雲中忽然探出一絲陽光。
笑半晌,守丹才繼續答問題:「書苓打算訓練我做他的助手,到公司去幫忙,公司經營些什麼業務?讓我看,我還沒有背熟,我的天,這麼一大疊,幸虧背慣功課。」
梁守丹換上整齊的套裝去見侯老先生。
他仍然躺在屏風裡邊。
像是端詳了守丹良久,終於輕輕說:「難為你了。」
守丹欠欠身,笑一笑。
她一心以為侯老先生會接二連三發問,但是沒有,他只同侯書苓說:「把你媽媽那只指環拿出來。」
侯書苓連忙答,「是。」
老先生說:「守丹,很多人都想得到這只戒指呢。」
侯書苓鄭重地把戒指交在守丹手中,守丹一看,不過是顆薄荷糖似綠寶石戒指,好看是很好看,對她來說,價值不大。
守丹雖不動聲色,老先生隔著屏風也看出她心思,因解釋道:「連你手上那只紅寶石指環,這兩隻戒指皆屬於書苓母親所有。」
守丹唯唯諾諾。
「現在,」老先生說,「你是侯家的少奶奶了,你要替我看住書苓。」
守丹笑笑,「是」。
她拾起頭來,看住侯書苓,嫣然一笑。
看在旁人眼內,也就似情深款款,老先生似乎相當滿意,輕聲說:「你們可以走了。」
梁守丹憑一股天真竟然使老先生不再追究下去。
侯書苓掏出手絹來印一印額角的汗。
守丹溫和地說:「你真的敬畏他是不是?」
侯書苓一怔,全世界,所有的人,包括羅倫斯洛在內,都以為他怕父親是惟恐繼承不到遺產,只有梁守丹看出他是敬重老人,不想老人失望。
隔了半晌,他只能說:「守丹,你是聰明女。」
守丹說:「他什麼問題都不提,我們的事,他大概全知道。」
侯書苓深深歎息。
守丹把兩隻戒指套在同一隻無名指上,一紅一綠,相映成趣,寶石大,手指幾乎不能拗曲。
羅倫斯洛送她返家,看到她的手,大吃一驚。
「你過了關。」
「是,我很幸運。」
他問守丹:「你知否這兩隻戒指代表什麼?」
「一點頭緒也無。」
「看你也不知道。」羅倫斯搖搖頭,「它們表示你能夠分到侯書苓四分之一財產。」
守丹笑笑,「我不相信,他們做事,一定有附加條件。」
「在你們兩人的孩子出生之後,你便可以享用這份財產。」
守丹抬起頭來,看他一眼,似說,你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守丹,我要是你,我就要求搬到香島居去與他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