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書苓忽然說:「守丹,你放心,一旦我可以作主,馬上與你離婚。」
守丹怔怔地看住侯書苓,她沒有聽過更滑稽更慷慨的允諾。
「結一兩次婚是很平常的事,你年輕富有,必然可以找到真愛。」
守丹要過很久才說:「你怎麼知道我願意離婚?」
侯書苓用手托住頭,他一直有這個習慣,像是累得抬不起頭來。
終於他說:「守丹,你會樂意同我離婚的。」
守丹溫和地說:「我們回家吧。」
他們兩人各由各回了家。
車子駛到門口,車伕侍候守丹下車。
一個女聲傳過來:「你回來了,梁小姐。」
守丹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她是前任侯太太張琦琦女士。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司機立刻警惕起來,「梁小姐,時間已經不早了。」
張琦琦為之氣結,「老王,不用你多嘴!」又看著守丹說:「梁小姐,你真了不起,下人一個個都幫著你,我做侯太太的時候,他們可是愛理不理的。」
守丹笑笑問:「你是不是想進屋子說話?」那意思是,閣下不必同下人糾纏了。
張琦琦只當梁守丹年紀小,卻沒想到已是個厲害角色,守丹只不過是有一句說一句,絲毫不耍花招,最見真功夫。
當下守丹引她進屋,馬上有女傭過來侍候。
張琦琦四處走了一下,參觀過裝潢,默默無言。
守丹根本對裝修一無所知,不懂欣賞,張琦琦又誤會她見慣世面,故此對豪華佈置處之泰然。
她坐下來,對守丹說:「我要是你呢,問他多要點現款。」
守丹詫異,每個女人都那樣說,可憐的侯書苓,竟是眾女眼中的搖錢樹。
「這種傢俬雜物有什麼用,到頭來一文不值。」
守丹知道她這次來不是同人討論經濟原則。
果然,張琦琦開了口:「侯書苓並不是個壞人。」
咄,這個梁守丹也知道,張琦琦仍然沒講到正題上去。
「不過你已是他第三任妻子。」
守丹一怔,侯書苓一共結過三次婚?
「你沒見過第一任侯太太吧,長得很漂亮,真的金頭髮,閃閃生光,藍色玻璃眼珠,看上去似洋囡囡,婚姻持續了九個月。」
守丹不出聲,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這一段也的確與她無關,她要在後半部才出場。
「那位侯太太至今還保存著夫姓,現在三藩市開家古玩店,很吃得開。」
守丹頷首,表示她在聽。
「時時回來買假古董呢,阿洛沒同你說過?」張琦琦訕笑。
守丹答:「羅倫斯不愛說人閒話。」
這是真相,但張琦琦聽了只覺諷刺,不是味道。
「我是第二任侯太太。」
這點每個人都知道,因她成日宣揚。
「我亦沒有放棄夫姓。」
這可算侯書苓最成功之處。
「聽說,你還在讀中學?」她有點不置信。
守丹點點頭,「預科第一年。」
張琦琦充滿訝異,「現在竟時興這種綽頭?」
一個聲音從她們身邊響起,「梁守丹一直是個中學生。」
她們不約而同轉過頭去,原來是羅倫斯洛。
張琦琦立刻諷刺他:「唷,真是個忠心的奴才。」
阿洛很有涵養:「張女士,時間不早了,你請回吧。」
「你是誰,竟學人逐客?」
「我代表梁守丹。」
守丹連忙賠笑,「我們改天再談吧。」她站起來。
女傭立即去開門,如約好串通似的。
張琦琦不得不悻悻而去。
守丹待她一出門便問阿洛:「你怎麼來了?」
洛君笑,「司機老王給我通風報訊,我怕她欺侮你,立刻趕來了,女傭一見我,馬上開門。」
守丹也笑,「你們待我真好,只是,你來得不是時候呢。」
阿洛一怔,「此話怎說?」
「她剛要把侯書苓的秘密告訴我。」
阿洛不以為然,「侯書苓是你的合法配偶,有什麼話你應當親自問他。」
「他會說嗎,你會說嗎?」
「他如不說,必有理由,也一定對你無害。」
守丹凝視阿洛,「他很幸運,有你這樣的親信。」
「他一直當我是朋友。」
「那麼,你們兩個都很幸運。」
「守丹,早點休息。」
「阿洛,我希望你帶我去見第一任侯太太。」
「有這種必要嗎?」
「好奇呀。」守丹微微笑。
恐怕不止這樣,羅倫斯洛看到守丹雙眼裡去,她開始對侯書苓有了感情,她關心他,想知道他的過去,要掌握他的將來。
「將來有機會再說吧。」
守丹只是笑。
「你母親要結婚了。」
聽到這個,守丹無話可說,她不想說好,也不該說不好。
「這些年來,她也很寂寞。」羅倫斯盡量為人著想,「他們將在香港會所舉行婚禮,希望你參加酒會。」
「那天我沒有空。」
「你還不知道是哪一天。」
「哪一天我也沒有空。」
「守丹——」
「這件事已經討論完畢。」
羅倫斯洛不便再勸,只得告辭。
招蓮娜的婚禮如期進行,要待過了那一天,守丹才想起來,唷,母親已經結婚。
她很慶幸自己不是七八歲的孩子,身不由己,非在場不可,長大就是這樣好,她可以完全不必理會母親嫁的是什麼樣的人。
羅倫斯洛帶照片給守丹看。
「噫,侯書苓去過。」
羅倫斯笑,「或許你忘了,他們有姻親關係。」
守丹瞪他一眼,隔一會兒又說:「那男人似很醉的樣子。」
「殖民地洋人永遠改不了在下午五點半喝上幾杯的習慣。」
「誰會怪他呢,娶那樣的女人。」
「守丹,我比誰都希望你母女和解。」
「那怎麼可以,有一日我不恨她,她不恨我,母親會空虛至死。」
羅倫斯洛只得苦笑。
守丹說:「阿洛,別為我母女擔心,多多照顧侯書苓,他似更愁更瘦了。」
隔一會兒羅倫斯洛說:「來,我帶你見一個人。」
「誰,今日我怪累的。」
「跟我來,你不會後悔。」
羅倫斯洛從來沒令她失望過。
一路上守丹同他說:「你很該找個對象成家,生一對小寶寶,過安定的日子,這份二十四小時聽令的工作不宜做到老。」
羅倫斯洛笑得差些眼淚都掉下來,小女孩的口氣忽然像老太太,可見日久見真情,冰女也會融化。
他把守丹載到摩羅街。
推開其中一家古玩店的玻璃門,守丹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金髮女郎。
她令守丹吃一驚。
那一頭淡金色頭髮長可及腰,臉容秀麗,身段修長,像香煙廣告中的模特兒,看到羅倫斯,立刻過來招呼,親吻他的臉,看了看守丹,又說:「你的女友?真漂亮。」
守丹立刻知道她是誰。
「心扉,她是第一任侯太太。前頭那些侯太太一個比一個長得美,我追到三十歲也追不上,太叫人自卑了,她態度也和善,待知道我是誰之後,仍然很客氣,由此可知,她已經不愛侯書苓了,但張琦琦對前夫仍有感覺,因為她還相當在乎。」
「守丹,三十歲並非人類生命極限,你大可繼續追下去,直至四十歲,五十歲。」
「心扉,有時你的幽默感豐富得叫人受不了。」
羅倫斯馬上介紹,「這位是侯太太,這位也是候太太。」
那金髮女郎當然不笨,立刻恍然大悟,「啊,侯書苓終於遇到理想對象了,叫我沁菲亞即可。」
守丹朝她笑笑。
沁菲亞對羅倫斯說:「老闆硬說這件南宋哥窯仿漢式八方壺是好貨,你來幫幫眼,還有,這套清朝乾隆五彩十二花神杯可真完整無缺。」
守丹這時才知道阿洛對古玩也有研究,真不簡單。
鑽研半晌,沒有結果,大抵是西貝貨,羅倫斯不便壞人衣食,故不予拆穿。
沁菲亞邀他們喝下午茶,羅倫斯推搪,送守丹回家。
守丹問:「那只八角瓶是真的嗎?」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那底是真是假?」
「哪裡來那麼多真貨,假山假名,假花假草,假古董假字畫,配著人的虛情假意,妙哉妙哉。」
守丹聽了,鼓起掌來。
她問:「沁菲亞還有無同侯書苓來往?」
「他已經不再親自見她,只派我招呼沁菲亞。」
守丹笑,「將來侯書苓叫你打發我的時候,望你大方些。」
「守丹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她多數為什麼事找侯書苓?」
「周轉不靈。」
「古董生意不理想?」
「能夠拿得到,為什麼不拿呢?」
「張琦琦呢,她此刻又做什麼生意,可有大展鴻圖?」
「守丹,你真的越來越關心侯書苓了。」
「我替我自己著想才真,跑在馬路上,萬一碰到從前的侯太太們,也知道首尾。」
「張琦琦做製衣生意。」
「成功嗎?」
「外銷,成績平平。」
「你對她們的行情倒是一清二楚。」
「我東家姓侯,正如你說,走路上,老闆娘都不認得,那還怎麼混。」羅倫斯微笑。
「她們為什麼嫁給侯書苓。」
羅倫斯洛歎口氣,難以啟齒,說不是,不說也不是。
幸虧守丹自己解答:「呵,我真笨,我知道了,同我是一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