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斐四周圍打量一下,陳設這麼簡單的一間大房間,為什麼會令她精神一振?
有時晚上睡足了,心情好,工作進度順利,也會有類似的感覺。
祖斐頓悟,「這間房的空氣經過特別調節是不是?」
靳懷剛訝異,「你真聰明。」
「加了些什麼進去?我忽然覺得意志力特強,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打得死老虎。」
靳懷剛大笑,「不過是空氣清新劑而已,工作間這一份經過特別設計,令人精神集中,倦意全消。」
「有這樣好的東西,老天,別讓周國瑾知道。」
「你們吸煙葉也是同樣道理。」
祖斐轉過頭來,「你們之中,沒有人吸煙?」
靳懷剛一怔,即時說:「全部戒掉了。」
祖斐不疑有他,欽佩地說:「貴公司的設備好不先進。」
靳懷剛忽然透露心聲:「但是生活真正沉悶。」
祖斐詫異,「有那樣好的酒,何悶之有?」
「一人獨飲,如何不悶。」
祖斐低頭一想,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懷剛臉上露出一絲嚮往,「你們的歲月才多彩多姿呢。」
祖斐笑,「你最愛分彼此,你們我們不絕於口,東西兩半球不至於相差那麼遠吧,誠然,這裡的夜生活著名燦爛,但是我習慣晚上九時半休息,說真話,恐怕沒有人比我更悶。」
「但是,你有選擇。」
祖斐不明白,「有誰不讓你出來玩?」她笑,「你又沒有家室,工作不見得忙成那樣。」
懷剛不出聲,過一會兒他說:「我怕遇到傷害。」
祖斐總算弄懂了,或者,他遭遇過感情上的失意。
接著,他像是試探她,「你不覺得此處枯燥?」
祖斐忍不住說:「地球上很多正常的人都是這樣生活的。」
她願意一直與懷剛聊下去,彼此得到更多的瞭解。
「你需要休息,我送你回去。」
祖斐只得點點頭。
靳懷剛好像有心事。
走到門口,祖斐問:「這些花,到底叫什麼名字?」
「送到你家去的,叫天使的號角。」
啊,祖斐動容。
一路上,他們再沒有遇到鄰居。
車子離開郊外,駛進公路回市區,忽然之間滿天陰霾,空氣潮濕悶鬱,下起雨來,交通擠塞,人心煩躁。
祖斐說:「奇怪,與剛才的環境相比,彷彿有天淵之別。」
可以誇張地說,根本不同一個世界。
到家的時候,祖斐的確有點累了。
懷剛在門口與她道別。
他忽然握住祖斐的手,放到唇邊,飛快地親吻一下,然後轉身離去。
祖斐呆立門口,半晌動彈不得,手心有一小塊皮膚涼涼的,剛才同時感覺到髮根的粗糙及嘴唇的柔軟,令祖斐震盪的卻是她自己那份少女般情懷,鼻子無故發酸,背脊靠著牆壁,不想動彈。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自手袋中摸出鎖匙開門,旋半晌,不見動靜,才發覺用錯寫字間鎖匙,連忙定下神來,用那把正確的門匙。
她扔下手袋,動也不想動,躺在沙發裡,只覺得公寓裡雜物過多,空氣太濁,十分不對勁,而那盆鈴蘭,已經凋謝。
祖斐十分心痛,再去看天使的號角,也有一半枯萎,想是水土不服,看樣子要還給懷剛打理。
傍晚雨點密而急,祖斐翻著小說,有種小樓一夜聽夏雨的感覺。
第二天,她等懷剛與她聯絡,周國瑾的電話先到,怕她悶,問她要不要出來。
祖斐決定等一等懷剛,把約會定在下午三點半。
中午過後,懷剛沒有令她失望,告訴她一整天都要趕工夫,黃昏再同她聯絡。
祖斐心安理得回公司一轉。
周國瑾見到她,一怔,「祖斐你紅光滿面哪像是病人?」
沈培吐吐舌頭,有一句話想說,但勉強忍住。
祖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沈培想說的,不過是迴光返照四個字,祖斐狠狠白她一眼,沈培做一個鬼臉。
一到公司,祖斐的心就定了,從前,這大家庭是她生活的全部。
周國瑾說:「祖斐,一會兒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誰?」
「祖斐,這個人,你一定喜歡見。」沈培說。
這會是誰?別又是祝志新,要不,就是鄭博文。
祖斐倒足胃口,故不搭腔。
沈培知道她會錯意,趕到她耳邊,悄悄說了個名字。
祖斐頓時改觀,驚喜地問:「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沈培答:「與我們簽合同,替我們拍廣告。」
祖斐懊惱地說:「你看,幾天不上班,馬上脫節。」
沈培說:「大姐知道你崇拜他,今天特地叫你出來見世面。」
周國瑾轉過頭來笑,「你不是一直迷他的科幻小說?」
「大姐對我真好,」祖斐靦腆地笑,「把我當孩子似的。」
周國瑾拍拍她的肩膀,「公事完畢,我過來叫你。」
這麼多人千方百計要令她生活愉快,夫復何求。
第四章
沈培拉祖斐到房間坐下,「發展迅速?」她問。
祖斐不想隱瞞好友,側頭想一想,「沈培,這算不算戀愛呢?」
「怎麼個說法?」
「我居然不覺得痛苦,事情不會這樣理想吧,一邊享受一邊戀愛。」可見祖斐前兩次的經驗是多麼的壞。
沈培笑起來,「真的,我為你倆高興,你們之間一點阻撓都沒有。」
祖斐忍不住,笑意孕育在嘴邊,漸漸蕩漾到眉梢眼角。
「祝你成功。」沈培說。
在心智比較成熟,經濟比較穩定的時候談戀愛,心無旁騖,事半功倍,祖斐自覺太過幸運。
「他怎麼會看上我?」然而終究有丁點兒患得患失。
沈培鄭重地說:「祖斐,切莫妄自菲薄。」
祖斐苦苦地笑,「不能怪我,連鄭博文都看輕我。」
「老鄭不適合你而已。」
「他的條件比鄭博文好得多了。」
沈培說:「他們都算是人才,祖斐,勝敗乃兵家常事。」
「幸虧有你開導我,現在我不想打仗,只想休戰。」
「放心,一結婚就萬事皆休。」
祖斐笑起來。
「前一陣子真替你擔心,整個人灰禿禿,嚇壞人。」
「真的,事情壞得不能再壞,就會轉好。」
秘書進來,「方小姐,大姐請你。」
沈培站起來,「我們去見你的偶像。」
還沒進會議室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
那位大作家見到祖斐,連忙握手,神情活潑詼諧天真。
大家坐定了,祖斐實在忍不住,問了她一直渴望問的問題:「請問:怎麼會想得到那麼多題材?」
大作家向她睞睞眼,「為生活啊為生活。」
祖斐知道他調侃她,不由得解嘲:「我有一個朋友,他也從事寫作,他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大作家「啊」一聲,打量祖斐一下,輕輕說:「你那位朋友,是小蔡吧,小蔡的朋友最多。」
「不,」祖斐意外,「他不姓蔡。」
不料大作家不信,「別瞞我啦,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姐,難道還會看上小蔡以外的寫作人?」
祖斐漲紅面孔,「他姓靳。」
「啊,」大作家一怔,「一時想不起行家中哪一位姓靳。」
「他用外文寫作。」祖斐解釋。
「哦,那不算同道中人。」
祖斐還想說些傾慕之詞,可是其他同事已經聞風而至,圍住他,要求簽名拍照,祖斐怕熱鬧,便悄悄退出會議室。
「怎麼樣,文如其人?」沈培問。
祖斐點點頭。
「你那位靳先生呢,可也一樣?」沈培笑問。
祖斐怔怔的,「我還沒拜讀過他的作品呢。」
沈培說:「這也好,免得喧賓奪主,先瞭解他為人再說。」
祖斐點點頭。
「尤敏說過,她最慶幸的事,便是高先生從來沒有看過她主演的影片。
「他愛她就可以了,管她是什麼身份呢。」
「就是呀,」沈培說,「也許靳先生名氣不如倪匡,這不重要。」
祖斐抱怨,「不過是病了一場,你們就把我當稚兒。」
沈培說:「我看你還是回去休息,不然醫生要罵死我們。」
「真想銷假上班。」
「養好身子再說,你乘大姐的車回府吧。」
祖斐坐在司機駕駛的大房車後座,閉目養神。
車子在紅綠燈前面停住,祖斐睜開眼來,馬路隔壁一條線上有輛一模一樣的車子。
祖斐一眼看到車上坐著的人是程作則教授,她欠一欠身子,這麼巧。
程氏身邊還有人,祖斐的心一跳,靳懷剛,是他。
兩師徒似在討論什麼嚴肅的問題,眼睛看著前方。並沒有發覺隔壁車上坐著祖斐。
祖斐微笑,這就叫做咫尺天涯了。
再留一會子神,祖斐心中暗暗吃驚,她從沒見過靳懷剛臉上有這麼沮喪的神情,而程作則的表情越發鄭重。
他們在討論什麼?
祖斐不相信這是工作上的問題。
她有種搖下車窗的衝動,她想叫住靳懷剛,無論是什麼,她願意分擔他的煩惱。
車子開動,他們那輛向右轉彎,祖斐的車直駛。
祖斐驚疑,他們到底說些什麼,她十分關懷靳懷剛。
祖斐不懂得讀唇語,亦不是順風耳,否則她當可以知道程作則對靳懷剛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危險了,為整個組織著想,以後不許再與方祖斐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