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祖斐猶自怔怔的,剛才車上所見一幕實在太過突兒,表面所見,靳懷剛像住在理想國內,由此可知,月亮永遠還有不為人見的另一面。
無論是什麼,靳懷剛懂得處理,他有足夠的涵養及本領,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工作不愉快,辭掉它好了。
祖斐把事情略作分析,比較安心。
靳懷剛一定會與她討論這件事。
祖斐等他的電話,一直等到深夜,他沒有打來。
祖斐默默等待,他的心情一定壞透,否則不會食言。
她考慮很久,終於取起電話,撥三五七八九。
那邊訊號是連續不斷的鳴聲——祖斐愕然,撥到電話公司去查詢。
接線生禮貌地答:「本市並無三五七八九這個號碼。」
什麼?
祖斐發呆。
不可能,靳懷剛不會作弄她,她要求接線生再查一次。接線生非常耐心,詳細問了地區,向祖斐解釋,那一帶的電話,全部零字頭。
祖斐不得不罷休。
放下電話聽筒,她漸漸覺得蹊蹺。
她根本沒有辦法找得到靳懷剛。
每一次都見他主動出現,她不知他地址,不明他身份,現在,連聯絡號碼都是假的。
他到底是誰?
送來的兩盤花已經枯萎,更加一點痕跡都沒有。
沈培沒有見過他,周國瑾沒有見過他,沒有人見過他。
靳懷剛不見了。
三日三夜,一點音訊都沒有。
祖斐在家,度日如年。
她終於忍不住,掌握到一絲線索,走到第一次邂逅靳懷剛的茶座去。
領班過來招呼她。
祖斐開門見山問:「靳先生有沒有來過?」
領班答:「許久不來了,那次請你喝過酒,就不再見他。方小姐,你也忙吧?」
祖斐坐下來,叫一客覆盆子冰淇淋。
這是什麼意思呢,向不相干的人打聽他的行蹤?
一次約會後失蹤消失的,不只靳懷剛一個人,祖斐見得多了,有什麼稀奇,雙方都未婚,他找人,她也在找人,看對了眼,一起出來座談,話不投機,各散東西,又再開始尋覓。
他沒有義務再來電,或者面對面說清楚:「看,方祖斐,我們到此為止。」不不不,全沒必要,聞絃歌而知雅意,他不打算繼續下去,便自動消失。
這是遊戲的規律。
沒有幾局戲會導向一段美滿的婚姻,祖斐這早晚也多多少少知道他並不是舞台上的高手。
她默默吃著冰淇淋。
只是……靳懷剛不像那種人。
祖斐啞然失笑,祝志新在開頭的時候也不像,還有,鄭博文在第一百次約會的時候才露出原形。
她深深歎口氣,就讓它這樣結束吧。
只是,她一直感覺得到他非常喜歡她。
感覺算是什麼呢,常常錯。
靳懷剛不見得被人綁架,或有什麼難言之隱,即使有,也不過是愛得不夠。
祖斐已習慣失望,隱藏得很好,不動聲色,但,要是你有機會凝視她的眼睛,你會發現許多許多悲哀與無奈。
他們的感情生命,短暫如他送來的天使號角。
祖斐原以為他倆來日方長,可見一個人希企的,同現實中發生的,完全是兩回事。她後悔到茶座來。
「祖斐。」有人叫她。
她迅速轉頭。
是鄭博文,她呆呆地看他,這位無處不在的鄭先生。
老鄭覺得祖斐愈加呆了,一天比一天古怪,但他是一個慷慨的人,不念舊惡,原諒她不安的情緒,過來同她打招呼。
他坐在她對面,「祖斐,不舒服嗎?對,你好像要住院,是不是,幾時?我來看你。」
不,祖斐握緊拳頭,靳懷剛不一樣,他一定遭遇到困難,她非見他一面,把話說清楚不可。
一向以來,她太過識相,太懂含蓄之道,太會知難而退,這次,一定要改變作風。
「祖斐,你沒有休息吧,我們那堆人打算去吃日本菜,要不要同往?」
祖斐放下一張鈔票,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鄭博文又一次碰釘子,這一下碰得他痛起來,他肯定方祖斐的腦筋出了毛病,線路不對了,所以才抗拒得了他的魅力。
祖斐即時趕到汽車出租公司,辦清手續,駛著一輛小型吉普車離開。
她要到靳懷剛家裡去。
如果他把她當小迷糊,他就錯了,雖然坐在他的車裡,她認得路,她不相信那個理想村是海市蜃樓。
祖斐的牛脾氣發作。
她記得沈培說過,叫她把公事公辦的作風使一兩成出來,堅持到底。
祖斐決定做一個糾纏不清的討厭女人。
車子一直順利地駛進郊外。
祖斐好記性,一路上完全知道應該走什麼路,她有備而來,手中有詳細地圖。
駛了三十分鐘,水晶般記憶告訴她,她已越來越近,目的地就快到達,在公路口往右轉,有一條比較狹窄的私家路,略斜,走五分鐘,就到了,整條村建築在那小小山谷中。
祖斐已看到那條路口,有一排紅棉樹做記認,錯不了。她轉了排擋,右轉,看到前面情況,呆住,急剎車。
宿舍呢?實驗室呢?她一座房子都沒看見。
祖斐只看到一塊小小草地,再過去便是山坡,此路不通。
她背脊上爬滿冷汗。
一般人到這個階段,十之八九會放棄整件事,回家淋一個熱水浴,喝一杯香檳,忘記它。
但祖斐早有心理準備。
祖斐冷靜地取出一瓶礦泉水,喝一口,伏在駕駛盤上沉思。
過一會兒,她抬起頭來,攤開地圖,找到她停車的地方。
一比五千的地圖上,很清楚地顯示車子所在地,的確是一條盡頭路。
但上次祖斐坐在靳懷剛的車內,明明直通向他的住宅。
錯不了,是這條路。
祖斐大惑不解,變戲法還沒那麼快,一列十多二十間房子,何以突然間失蹤?
她收起地圖,把車子掉頭,在附近兜了一會兒,試圖尋找另一條小路,但是沒有,附近十公里都不見支路,她又兜回那塊草地。
祖斐有點疲倦。
她失笑,假如靳懷剛知道她如此上天入地搜索他,不嚇壞才怪。
是,祖斐聳聳肩,一次約會,足以致命,她不想放棄他。
她靠在車座上,一時不願離開。
懷剛到底有什麼困難?
就在這個時候,她鼻端隱約地似嗅到一陣幽香。
祖斐抬起頭。
此間無花,香從何來,莫非是她的幻想。
還不止呢,適才的勞頓彷彿抖掉一半,祖斐皺起眉頭思索。
這種感覺,她在懷剛的書房中經歷過。
祖斐下車,轉了個身。
她閉上眼睛,清新的空氣與花朵的清香好像就在眼前。
一睜開眼,一切似乎迅速消失。
剛在驚異,一部交通警察騎著的機車在她附近停了下來。
「小姐,」警察問,「沒有什麼事吧?」
「啊,沒有,謝謝你。」
警察上下打量她,「快下雨了。」
祖斐抬頭一看,果然,彤雲密佈。
「小姐,沒有事的話,還是離開這裡的好,太過荒僻,單你一個,不大安全。」
「請問你,警察先生,這條支路盡頭,一直只有這塊小草地?」
「據我所知,你看到的也是我看到的。」
「將來會發展這塊地嗎?」
「小姐,」警察笑,「這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你得去詢問工務科呢。」
祖斐沉默。
「小姐,我護送你回市區可好?」
祖斐點點頭,上車。
機車領頭,帶她駛回市區,警察向她揚揚手,離去。
雷聲隆隆,下起大雨來。
祖斐真的疲乏了。
回到家,洗個澡,一頭倒在床上,她在被褥間蠕動兩下,選擇比較舒適的位置,不消一會兒,睡著了。
朦朧間,聽到電話鈴響。
祖斐一時間醒不過來,腦子有點清楚,手腳不能動彈,到底大病初癒,折騰一天,精力發洩到盡頭。
對方並沒有放棄的意思,鈴聲繼續響,祖斐終於掙扎起來,取起聽筒。
「祖斐,我是懷剛。」
「懷剛,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找你呢。」
「你不該花那麼大的力氣,我只不過出差而已。」
「懷剛,我們明天可以見面嗎?」
「當然可以,明天上午十一點見。」
「你來接我?」
「好。再見。」
祖斐滿足地喜孜孜地放下電話,靠著軟枕,心安理得。
就在此際,有人使勁推她,「小姐,小姐,你頭髮沒干就睡著了。」
祖斐再一次睜大眼睛,弄糊塗了,不知道哪個才是夢。
過半晌,清清喉嚨,才搞清楚靳懷剛依然音訊全無。
祖斐問女傭:「幾點鐘?」
「晚上七點半,我上來做晚飯。」
「你省省吧,我吃不下。」祖斐恍惚地下床。
不料女傭教訓她:「不吃哪裡有力氣,蹉跎下來,老來你才知道。」
真的,祖斐怵然而驚,這並不是虛無縹緲的恐嚇,很快就老了,屆時祝志新兒孫滿堂,而鄭博文仍然風流倜儻,獨獨她斯人憔悴……不不不,她已經失去靳懷剛,她要抓住健康。
祖斐頹然揮揮手,「做飯吧。」
懷剛為什麼要躲她?祖斐真怕會為這個問題一夜白頭。
第二天,紅日炎炎好天氣,萬里無雲,碧藍的天空,一望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