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美,扔又扔不掉,漸漸沉迷,更加致力發展美態,完全疏忽其他優點。
誰知道呢,加以栽培,林慕容可能會成為一個成功的藝術家或是科學家,但是她從來沒有用過功,也沒有必要這樣做,漸漸除了美,林慕容一無所有。
她只有美色,故此,如果要其它的東西,就得拿美色去換。
絕對不是一門容易的營生。
走到大堂,又有人搭訕,「小姐,你掉了東西。」
元之發覺她下意識地微微垂下頭,眼兒媚媚地斜飛出去,看那是誰。
她隨即吃一驚,這種姿勢是誰教她的?關元之哪裡懂得這一套,這明明是林慕容的伎倆!
再不走,恐怕美元之就快要變成林慕容。
那個男子得到這樣的鼓舞和激勵,哪有不做進一步表示之理,立刻拾起元之掉下的外套,趨向前來,替元之搭在肩膀上。
可是元之已經變了臉,適才色若春曉,此刻面如玄壇,著實嚇了人家一跳。
元之冷若冰霜,轉頭就走。
在電梯裡,一顆心猶自怦怦跳,原來關元之的小宇宙不能百分百控制林慕容的肉身。
前任主人的舊時姿勢隨時會得現出來。
元之一夜不寐。
第二天一早,梁雲來找,元之延她入房。
兩個女孩子不由得說起往日同學時趣事。
「張老師用粉筆每一劃都會製造出吱吱聲令人毛骨悚然。」
「沒有人答得出周老師的問題結果全班罰站不知多麼轟動。」
梁雲凝視她,「元之,你真是關元之。」
元之無奈指指腦袋,「是,這裡是。」
「記得嗎,十六七歲時我們一直希望長大了會成為美女。」
「美女在十六七個月的時候已經看得出來了。」
「我們太過無知,」梁雲歎口氣,「希望有奇跡出現,」她抬起眼來,「不過,元之,你此刻的艷光令人不敢逼視,真羨慕你。」
元之苦笑,「梁雲,我要走了,特地向你告別。」
梁雲點點頭,「再見。」
「是,青山白水,後會有期,代我向呂一光告別。」
梁雲露出靦腆之情。
元之莞爾。
第一個對元之表示嘖嘖煩言的是曼勒三號。
「又是你!」
元之心虛地說:「最後一次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元之賠笑。
三號瞪她一眼,「沒有選擇,才是最好的選擇,信焉。」
「也許是,但是,叫我做江香貞,或是林慕容,我都不會快樂。」
「小姐,世上能有多少個快樂的人。」
元之困惑,「照你這麼說,會不會都是選錯了身體?」
「才怪,是因為你們都太過貪心。」
原醫生出來了,「元之,我們又見面了。」
元之發覺原君留了鬍鬚,訝異地說:「三天不見,先生的須這樣長了。」
三號哼的一聲,「有位女士認為他蓄須好看,他便立時三刻遵命。」
「啊。」元之笑出來。
原醫生咳嗽一聲。
三號說:「元之是熟人,怕什麼?」
元之好奇,那一定是位美且慧,非同小可的女士,有機會真想見一見。
三號約莫知道元之在想什麼,笑道:「那位女士的原居地在英仙座,你不容易見到她。」
原醫生又再咳嗽一聲,三號才噤聲。
原氏看著元之說:「你要求做一個普通人……正常的家庭……」
元之連忙補一句:「平凡的女子。」是女人,不是男人,千萬不要弄錯。
「如願以償之後,不得反悔。」三號在一旁說。
元之苦笑。
過一會問:「原先生,你有沒有後悔過你是你?」
原氏微笑,「很多次。」
元之說:「我做我自己的時候,一直很滿足。」
原醫生很有深意的說:「呀,但是你做了你才多久?十九年、二十年?日子久了,難免生厭。」
元之很吃驚。
「到了中年,」原醫生感喟,「你自會明白。」
元之說:「我還以為過了青春期我們會得駕輕就熟,樂意做自己。」
原醫生抬起頭,「說得也是,所以講哀樂中年呀,有苦有甜。」
三號總不忘回一句:「元之,這次轉身,你要做她做到老。」
元之驚惶起來。
三號問:「抑或,你情願做美女林慕容?」
元之欲得到原醫生保證:「我會快樂嗎?」
原醫生搖搖頭,「我不能擔保,快樂靠你自己尋找。」
元之不禁哭泣。
三號搖頭,「可憐的女孩。」
原醫生說:「元之,你已經比許多人幸運,來,準備好沒有?」
又要搬遷了。
原先屬於林慕容的這具軀殼,將來不知由誰搬進來住。
元之忍不住問:「下一位……叫什麼名字?」
「你可以看看她。」
螢光屏上打出資料:孔兆珍,女,二十六歲,已婚、生活正常愉快,與丈夫感情甚佳。
元之頗覺滿意。
照片中的孔兆珍容貌端莊,笑得十分燦爛。
她不是美女,但是元之一看見她就有種親切感。
三號問:「還滿意吧?」
元之說:「最好有一本圖文並茂的選擇目錄。」
「小姐,」三號啼笑皆非,「你真會得搞笑。」
最後一次了,元之舉起手,把中指交叉疊在食指上,希望也是最好的一次。
「慢著,孔兆珍如何會到曼勒來?」
「純粹是一宗意外,她在一項小手術中出了一點錯。」
「她家人尚未知情?」
「還沒有,正等著你回家呢。」
這時原醫生說:「元之,你已經知道得太多了,做人呢是糊塗點的好,越是揀擇越不開心,你不如隨遇而安。」
三號笑笑,「當初你做了你,又何嘗預先做過資料搜集、心理準備。」
元之一想,這也對,關元之有什麼好?孤兒,一貧如洗,在育嬰院長大,教育程度普通,患白血病,高中始就在醫院進進出出,這種記錄,並不值得驕傲。
誰都不會比關元之差。
想到這裡,元之豁達起來。
她露出一絲笑。
原醫生笑道:「無論做什麼人,知足常樂。」
「原醫生,事後,我還可以跟你聯絡嗎?」
原氏訝異,「可以,當然可以,你同曼勒有這樣深的淵源,你是曼勒的終身朋友。」
元之好奇問:「持有曼勒符的人都是你們的好朋友嗎?」
三號答:「才怪,有人因為又貪又壞又笨,曼勒早與之絕交。」
元之不敢再說什麼,她生怕曼勒的工作人員日後也這麼批評她。
原醫生同她說:「這次手術之後,由我們把你送返孔兆珍女士的原居地。」
「為什麼?」
「因為我們想讓你在當地一家醫院醒來,由孔兆珍家人接返家去,免啟疑竇,你日後好做人。」
元之只得點點頭。
最後一次機會了。
這次,做孔兆珍,可是要做到老的。
在該剎那,元之忽然有點明白,那位自稱無名氏的老先生為何要把曼勒符轉贈予她。
他已十分明白做任何人都是辛苦的差使吧。
最好什麼人都不做。
元之苦笑著閉上雙目。
她聽見三號的祝福:「元之,一路順風。」
順風?說得也對,她的確有遠行。
這時,她耳邊響起嗚嗚的風聲。
元之覺得混身舒暢,身輕如燕,飄起來,御風而行,正在陶醉,忽聞有人叫她,一聲又一聲,語氣逼切。
真不識相。
誰,誰打擾她?
元之沒好氣,想睜開眼睛看個究竟。
「好了好了,她眼皮動了。」
白濛濛一片,醫院,是間醫院,元之對醫院的佈置最熟悉不過,忽爾一陣劇痛,她呻吟起來。
「醒來了!」四周的人像是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元之聽到輕輕飲泣聲。
「小組搶救了四十八小時!」
「幸虧無恙,快向上頭報告。」
「病人丈夫在外邊等了好久。」
「把好消息告訴他。」
元之只覺得痛,苦苦忍耐,額角迸出豆大汗珠。
有一雙溫柔的手替她印汗,四周圍漸漸又靜下來。
元之睜開雙眼,看到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向她微笑。
她對元之說:「歡迎你到我們這裡來。」
呵,她是知情的,她是原醫生的合作人。
元之暫時連痛都不記得了。
「現在,你是孔兆珍。」
元之點點頭。
「祝你快樂。」
「謝謝你,醫生。」
那位女醫生頷首,輕輕退出。
元之找不到鏡子,只得伸出雙手來觀察,一看之下,嚇一大跳,好粗好黃的一雙手,指甲修得非常短,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是位勞動婦女。
元之發呆,她記得林慕容的手指猶如十管玉蔥,永遠搽著鮮紅蔻月,那手同此手比,好比雲同泥。
元之歎口氣,呵知足常樂。
她重新閉上眼睛,放下手,腕上各種維生的管子叮噹碰撞。
這時,有人輕輕推開病房門,又有人輕輕說:
「莊先生,請勿久留。」
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接近病床。
「兆珍,兆珍。」
這是在叫她了。
元之十分疲倦,再一次用力抬起眼皮,嘴唇動一下。
她看到一張殷實好人的臉,但是頭髮凌亂,一面孔鬍子茬腫眼泡,聲音沙啞。
不問可知,他是孔兆珍的良人。
這麼醜!
正錯愕間,那人忽然淚盈於睫,接著淚水汩汩而下,握住元之的手,大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