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元之已接到原醫生的電話。
「下午三時,你的朋友們會在街角的茶餐廳等你。」原氏對她的環境瞭如指掌。
哎呀,可是下午三時正是家務最忙碌的時刻。
「放心,我們會替你安排。」
元之臉上泛起一個微笑,掛上電話。
莊老太的疑心更大,因問:「兆珍,那是誰?」
「呵,老朋友。」
朋友,孔兆珍有什麼朋友,電鍋洗衣機菜籃才是她的朋友。
更印證了老太的疑竇。
揮著汗,一下子到了下午,趁小明尚未放學,元之抱著幼兒開門外出。
莊母叮一句:「早些回來。」
「是。」元之對老人一貫恭敬。
元之的老朋友已經在茶餐廳恭候。
她趨近去,滿腔熱情叫:「梁雲、一光,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梁雲抬起頭來,錯愕地看到一個抱著嬰兒,衣衫襤褸的蓬頭少婦,嚇一大跳。
元之連忙說出暗號:「小宇宙。」
梁雲倒抽一口冷氣,「你!元之,你怎麼會弄到這種地步?」
元之沒好氣,「喂,別打落水狗好不好?」
梁雲忍不住嚷:「你什麼不好做,竟去做小家庭主婦?這是天底下最苦的苦差,元之,這次你錯了。」
元之瞪大眼睛,正要發作,被一旁的呂一光按住。
「兩位,稍安毋躁,坐下慢慢談。」
梁雲痛心疾首,「元之,以後你的日子怎麼過!」
元之不怒反笑,「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我才不知道你們這等瀟灑仕女的清寂歲月如何挨過。」
「喂喂喂,」一光大急,「大家先聚聚舊好不好?」
元之先抱著孩兒坐下來,發覺少了一人,「麥克阿瑟在何處?」
「洋人不方便坐在這裡,他在車子裡兜圈。」
梁雲到這個時候才留意到元之手中緊緊抱著個小小的孩子。
她打量那小小圓圓扁扁的面孔,沒想到那小傢伙的目光比她更犀利更尖銳。
梁雲訝異地問:「這是誰的孩子?」
「我的女兒。」元之驕傲地回答。
「你知道這不是真的。」
「女士們,別吵了,元之,長話短說,說出你的需要。」
元之感慨了,像一切求親靠友的人一樣,她的要求很簡單:錢。
元之簡述她的現況:「我久病初癒,丈夫失業,孩子嗷嗷待哺,家裡還有老人家。」
梁雲捧住頭,「我的天!」
呂一光說:「慢慢來,鎮靜一點,我們且與麥克先生談。」
他們付帳離開茶餐廳。
「對了,」元之到這個時候才記得道謝,「勞駕你們趕來。」
「不要緊,」梁雲說,「我正好放暑假。」
一部大車停在他們跟前,元之抱孩子一起上車。
紅髮綠眼的麥克阿瑟立刻向老朋友打招呼:「元之,你好。」熱烈握手。
他沒有意外,他是同道中人,他明白小宇宙的奧秘。
幼兒從沒見過火紅色的頭髮,嚇得哭泣。
元之本能地拍拍她,「莫哭莫哭,媽媽在這裡。」
幼兒緊緊勾住媽媽脖子,小面孔埋在媽媽胸前,一切都靠媽媽保護張羅,她信任媽媽。
這個時候,這名外形狼狽的少婦面孔上露出一層聖潔的光芒。
梁雲忽然明白了。
她噤聲,不再批評元之的選擇。
元之一口氣說:「麥克阿瑟,請即與鎮亞重工的律師聯絡,我需要一筆款子渡過難關,孩子們一定要有寬敞舒適的家。」
「放心,我會處理得天衣無縫。」
元之不放心,補一句:「我不需要很有錢,小康即可,錢多淹死人。」
梁雲笑了,這活脫脫是關元之的口吻。
麥克阿瑟答:「我完全明白。」一副專業人士姿態。
元之忍不住說:「香貞,你好成功。」
「元之,我的名字叫伊安。」
元之卻認為名字不要緊,叫她兆珍或是元之,她都不介意,她只希望改善家人生活情況。
「我還需要一名能幹的家務助理。」元之說。
「沒問題,立刻替你辦。」
「替我丈夫找一份比較穩定的職業。」
麥克阿瑟說:「他是電腦操縱員是不是?」
「是,請幫他進修、升級。」
「我懂。」
梁雲越聽越奇。
古時的神話:「窮書生得到一張美女圖,晚上,那美女自畫中走下來幫他打理家務,還織布拿出去買,在畫中人經營下家一下子就小康了,不再愁柴愁米。」
此刻關元之還不就是這個畫中人。
第五章
麥克阿瑟說:「你有無考慮到,元之,將來,莊家的兩個孩子,會是你的承繼人?」
元之微笑,拍拍孩子背脊,「這是他倆的緣法。」
世事之奇,無奇不有。
鎮亞的財產,竟然落在全不相於的莊家兄妹身上。
呂一光感喟:「從此我不再相信苦苦鑽營了。」
梁雲在旁做註解:「我會努力盡自己本分,然後聽由上天安排。」
元之問:「幾點鐘了?」
「四點一刻。」
「時間過得好快,請送我回家,我要服侍寶寶洗澡吃奶。」
大家沉默,沒想到元之會是好媽媽。
梁雲試探地問:「你的生活過得很充實吧?」
元之疲乏地一笑,「我已沒有時間去探討這種問題了。」
「讓我抱抱孩子。」梁雲說。
小孩不肯。
「她好像聽得懂我們說話。」
元之笑,「每一個字都懂。」
車子停在街角。
「隨時叫我們。」
元之感激地說:「三位真是我的天兵天將。」
大家都笑了,關元之何嘗不像落難的仙女。
回到家裡,莊母又怪責下來:「去了那麼久。」
元之只是賠笑。
莊母亦不好意思,歎口氣,「兆珍,我不怪你去散心,家裡頭實在熱。」
元之安慰地:「不怕,我家很快會有轉機。」
連元之都沒想到會那麼快。
傍晚應允文回來,一邊幫著擺碗筷,一邊同妻子悄悄說:「我找到新工作了。」
「呵。」
「去找老同學聊聊,誰知他似在等我,立刻把我介紹到鎮亞重工,還親自陪我去見主管,談了三十分鐘,約好明天帶文件去登記,薪酬比從前高百分之三十五,且有進修機會。」
元之笑,「那多好。」
莊母的聲音傳來:「小兩口子別卿卿我我好不好,吃飯了。」
莊允文凝視妻子,「兆珍,你一直是我的幸運星。」
元之說:「只要是個人才,社會自然賞識。」
莊允文笑笑,不語。
第二天是週末,莊允文出去一個上午,回來向老母宣佈好消息。
一家子正在高興突聞門鈴響。
門一打開,外頭儼然站著伊安麥克阿瑟與他的助手,兩張面孔都一本正經。
元之忍俊不住,幾乎笑出來。
元之真佩服香貞,她完全沒有女兒態,看上去百分百是個洋漢。
還示意同伴做翻譯呢。
那華籍青年二話不說,開口便道:「我們代表江香貞女士找孔兆珍女士。」
莊允文是一等良民,見到這等陣仗,不禁大吃一驚,「找孔兆珍何事?」
「江香貞女士遺囑上註明,把華蘭新屯的寓所贈予孔兆珍女士,下星期可辦移交手續。」
莊家諸人呆住了。
麥克阿瑟趁他們不注意,向元之夾夾眼。
元之不由得問:「華蘭新屯在哪裡?」
莊允文困惑到極點,答道:「那是本市十分四整的中等住宅區。」
元之又問:「公寓面積有多大,幾時可以搬進去?」
律師答:「三房兩廳兩衛生間,露台朝南,全新裝修,即時可以入住。」
莊允文越聽越奇,「慢著,兆珍,江香貞是什麼人,怎麼從未聽你提過?」
元之答:「她是我的老同學,英年早逝。」
麥克阿瑟咳嗽一聲。
元之連忙補一句:「我們雖然久不來往,昔日感情極佳。」
兩位律師報告完畢,站起來告辭,「下星期隨便哪一日的辦公時間請到王董張律師樓辦手續。」放下名片,走了。
莊老太驚喜交集,「兆珍,沒想到你有這麼慷慨的朋友。」
「慢著,」莊允文說,「兆珍,無功不受祿。」
元之攤攤手,「這份禮物卻之不恭,況且,要退回的話,也無人收領。」
莊老太忽然說:「允文,讓我去看看那間新屋。」
老人臉上渴望的神情畢露。
元之說:「我決定搬過去,大人、小孩,統統住得舒服些。」
莊允文黯然,通貨膨脹害了他,幾次三番想搬到較為舒適的地方,可是通脹永遠跑得比節蓄快,他時常安慰家人,說「屋寬不如心寬」,漸漸也知道不是辦法,開始氣餒。
老太太又慫恿:「去看看。」
莊允文打量住了二十餘年的老家,還是他父親故世前置的丁點產業……
老太太又說:「你弟弟需要用錢——」
莊允文不得不說:「好,去看看。」
老太太歡天喜地回房去。
那天晚上,莊允文同妻子說;「從未聽你提過江香貞這個人。」
「香貞是我好友。我同你不曉得說過多少次,你根本聽不進去,日忙夜忙,盡為口奔馳。」
「她患什麼病?」
元之歎口氣,「英年早逝,你說還會是什麼病。」
「可惜,她沒有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