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笑,手拉手走回茶座。
承歡的女友羨慕地說:「原來分手後仍然可以做朋友。」
「可能人家根本尚未分手。」
「也許不應分手。」
「雙方都大方可愛之故。」
「辛家亮對麥承歡沒話講,訂婚指環近四卡拉,也不討還。」
「已出之物,怎好討還。」
「下作人家連送媳婦的所謂聘禮都能討還。」
「還不即時擲還!」
「當然,要來鬼用!」
眾人大笑。
辛家亮臨走替承歡這一桌付了帳。
「看到沒有,這種男友才叫男友。」
「許多人的現役男友都不願付帳。」
「人分好多種呢。」
那日返家,意外地發覺湯麗玫帶著孩子來探訪承早。
承歡連忙幫著張羅,怕小孩肚餓,做了芝士通心粉一口口餵他,孩子極乖,很會吃,承歡自覺有面子。
湯麗玫甚為感動,「承歡你愛屋及烏。
承歡聞言笑道:「你也不是烏鴉好不好。」
「你對我是真正沒偏見。」
「我也希望別人不要嫌我是一名司機之女之類。」
承早在一旁說:「姐姐即使像足媽媽,也無人敢怪她,可是她一點不像。」
承歡先是沉默一下,忽然說:「像,怎麼不像,我同媽一般任勞任怨,克勤克儉。」
承早低下頭,有點慚愧,他竟講母親壞話。
湯麗玫卻立刻說:「我相信這是真的。」
「我媽有許多優點,她只是不擅處理人際關係。」
大家都不說話。
孩子看著空碗,說還要,承歡為他打開一包棉花糖,然後小心翼翼幫他剪指甲。
湯麗玫十分感動。
她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父親那邊無人理睬,她娘家親戚簡直只當看不見他,只得由保姆拉扯著帶大,小孩子有點呆,不懂撒嬌,也不會發脾氣,十分好相處。
難得承歡那麼喜歡他。
她又把圖畫書取出給他看,指著繪圖逐樣告訴他:「白兔」、「長頸鹿」、「豹」……
麗玫落下淚來。
承歡抬頭看到,詫異說:「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家天花板落下灰塵來?」
湯麗玫無從回答。
承歡明白了,勸說:「你放心,要成才,終於會成才,沒有人阻擋得住,社會自然會栽培他,不用你勞心,假使不是那塊料子,你再有條件寵他,爛泥抹不上壁,也不過是名二世祖。」
那孩子十分喜歡承歡,把胖頭靠在她膝蓋上。
承歡說:「你多來阿姨家玩,阿姨很會照顧小朋友。」
「承歡,你對我們真好。」
承歡笑,「將來上你處買衣服,給個八折。」
湯麗玫也笑,「六折又如何,不過那些服飾不是你格數。」
「真的,我一件深藍色西裝外套穿足三年。」
再過半晌,由承早送她們母子回去。
他們一走便有人打電話來找承早。
聲音很年輕很清脆:「麥承早在嗎?」
「他出去了,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我是他姐姐。」
「呵,是姐姐,請你告訴承早呆會我會遲三十分鐘,他不用那麼早來接我。」
「你是哪一位?」
「我是程寶婷。」
「好,程小姐,如果他回來,我見到他,自然同他說。」
承歡沒想到承早有這樣豐富的感情生活。
年紀輕,多些選擇,再做決定,也是應該的,只不過途中必定會傷害一些人以及幾顆心。
最怕失去承早的人是他母親。
剛把他帶大,可供差遣,可以聊天,他卻去侍候旁的不相干的女性,難怪麥太太要妒火中燒。
承早轉頭回來,承歡說:「王寶婷小姐找你。」
「是程寶婷。」
「嗯,一腳不可踏二船。」
「姐,」承早把頭趨過來,「你的話越來越多,不下於老媽。」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
承早給她接下去:「勤有功,戲無益,滿招損,謙受益。」
承歡為之氣結。
她不是他母親,她不必理那麼多。
承歡意興闌珊地對毛詠欣說:「要討老人喜歡,談何容易。」
「你不是做得很好嗎,令繼祖母把全副遺產給了你。」
「可是你看我父母怨言不絕。」
「那是他們的特權,基本上你覺得他們愛你便行。」
「還以為搬了家便功德圓滿,已償還一切恩怨。」
毛詠欣冷笑一聲:「你倒想,這不過是利息,本金足夠你還一輩子。」
初冬,承歡最喜歡這種天氣,某報館辦園遊會,邀請麥承歡參加,她徵求過上級意見,認為搞好公共關係,義不容辭,於是派承歡前往參加。
其實天氣不算冷,可是大家都情願躲在室內。
戶外有暖水池,承歡見無人,蠢蠢欲動,內心鬥爭許久,問主人家借了泳衣,躍進池中。
她游得不知多暢快,潛入池底,冒出水面,幾乎炫耀地四處翻騰。
半小時後她倦了,攀上池來,穿上毛巾浴衣,發覺池畔另外有人。
她先看到一個毛茸茸的胸膛,直覺認為那是一個外國人,別轉頭去,不便多看,她是一個東方女性,無論英語說得多流利,始終保存著祖先特有的靦腆。
那人卻說:「你好,我叫姚志明。」
承歡看仔細了他,見他輪廓分明,可是頭髮眼睛卻都是深棕色,想必是名混血兒。
「你是麥承歡吧?」
承歡賠笑,「你如何知道?」
「聞名已久,如雷貫耳。」
中文程度不錯。
「我是《香江西報》的副總。」他伸出手來。
「呵你便是姚志明,我們通過好幾次電話。」
那姚志明笑。
「我一直以為你是華人。」
「家父確是上海人。」
他站起來,承歡從不知道男性的身段也會使她目光貪婪地留戀。
她咳嗽一聲,「你還沒開始吧,我卻想進去了。」
他躍入水中,笑時露出一口整齊牙齒,「一會兒見。」
寬肩膀、光潔皮膚,結實肌肉。
承歡十分震驚,連忙返入室內更衣。
從前,她看男生,最注重對方學歷人品職業,沒想到,今天,她看的純粹是人。
她找到《香江西報》的記者便問:「姚志明有無家室?」
「他目前獨身。」
「可有親密女友?」
對方笑,「你指精神上抑或肉體上的?」
承歡駭笑,「你們說話保留一點可好?」
「相信我,承歡,他不是你那杯茶,志明兄才華驚人,日理萬機,可是下了班他是另外一個人,他停止用腦,他縱容肉體。」
承歡不語,心中艷羨,她但望她可傚法。
過一刻天下起毛毛雨來,那才真叫有點寒意,承歡披上外套,向主人告辭。
「為何那麼早走?」
「還有點事。」
「我叫人送你。」
「不必,自己叫車便可。」
「那不行,我命司機送你。」
承歡笑笑走到門口。
一輛漂亮的淡綠銀底平治跑車停在她跟前,司機正是姚志明。
「我是你的司機,麥小姐,去何處?」
承歡有點迷茫,年少老成的她從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與這樣的事。
她看到自己的手放在車門扶手上,那位姚先生下車替她打開車門。
她又發覺自己雙腿已經挪進車裡。
姚志明對她笑笑,開動車子,那性能上佳的跑車咆哮一聲如箭一般飛馳出去。
他並沒有把她載回家,車子在山上打轉,那毛毛雨漸漸凝聚成一團團白霧。
臉上與頭髮都開始儒濕,一向經濟實惠的麥承歡忽然領受到浪漫的樂趣。
姚志明沒有說話,把承歡直載到家門口。
他陪承歡上樓,承歡開了門,轉過身來向他道別。他站得老近老近,幾乎界尖對鼻尖,絲毫沒有退後的意思。
他又長得高大,下巴差一點就可以擱在承歡的頭頂。
他輕輕說:「我可否再見你?」
「呵當然可以。」
「那麼今夜。」
承歡驚疑,「我明早要上班。」
「我也要上班。」
承歡被他逼在牆角,「好,今晚。」
「九時我來接你,你先睡一覺,以後,怕沒有機會再合眼了。」
承歡駭笑。
她當然沒睡著,可是利用時間她刻意打扮過,洗了頭髮,抹上玫瑰油,換過喬琪紗裙子,為免過分隆重,套件牛仔布外套。
她從來沒有為辛家亮特別修飾,因為她相信她在他面前,外型不重要。
但這次不同,雙方默契,同意腦筋停工,純是肉體對肉體。
甚至能不說話就不必說話。
像母親對幼嬰,那小兒只是粉紅色無知無覺的一團粉,可是肉慾的愛有戰勝一切,原始豐盛,為女性所喜。
真是一種奇異透頂的關係。
那夜姚君遲到十分鐘,他並沒有太準時,門一打開,承歡看到他的笑臉,才知道她有多麼想見他。
他穿著長大衣,把它拉開,將她裹在裡頭。
他把她帶到鬧市一間酒館去聽爵士音樂。
人擠,位窄,兩人坐得極近,有後來的洋女索性坐男伴膝頭上。
姚君的雙臂一直摟著承歡,在那種地方,非把女伴看得緊緊不可。
自始至終,他倆都沒有聊天講心事。
對話簡單,像「給你拿杯橘子水?」「不,清水即可。」,「我替你取一客鹹牛肉三文治」,
「洗手間在何處」,「我陪你去」,回來之際,座位為人所佔,只得站在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