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壯男前來敲門把我帶到天之涯海之角去,」毛毛說,「我已不稀罕知識分子型異性,我寧擇年輕力壯肌肉型。」
「毛詠欣你越發鄙俗。」
毛詠欣不以為然,「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這是真的,你若不釋放自己,沒有人能夠釋放你。」
詠欣乘機說:「今天我看到辛家亮與他的新女伴。」
承歡不動聲色,「是嗎,在何處?」
「在聖心教堂,一位朋友的婚禮上。」
「那女子長得可美?」
毛詠欣笑,「這通常是前度女友第一個問題。」
「快告訴我。」
「各人對美的水平要求不同。」
「胡說,漂亮就是漂亮。」
「你我都不會喜歡那種大眼睛小嘴巴。」
「為什麼?」
「太過小家碧玉,皮鞋手袋襯一套,深色絲襪,永恆微笑。」
承歡一怔。
這像誰?
毛詠欣說下去:「男人就是這樣,大學生找個中學生,中學生找小學生,一定要有優越感。」停一停,「喂,喂,你為什麼不說話?」
「沒什麼。」
毛詠欣勸說:「他遲早要約會別人,你也可以見別人。」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承歡,放開懷抱,從頭開始,我點到即止。」
她掛斷電話。
承歡急忙翻出舊照片簿。
也是一個婚禮,是初識辛家亮之際他把她帶去的,新娘是他表姐。
在婚禮上拍了好些照片,承歡挑了幾張,珍藏在照相簿內。
看,小圓臉、大眼睛、小嘴巴、穿藍色套裝、白皮鞋(!)白手袋,話梅那樣顏色的絲襪,劉海一絲不亂……
承歡嗤一聲笑出來,這不是毛詠欣口中的小家碧玉嗎。
還有,嘴角永遠帶笑,有種喜不自禁,蒙受恩寵的意味。
原來辛家亮喜歡的人,一直是這種類型。
不知自幾時開始,麥承歡變了。
或許因有一夜要當通宵更,發覺白襯衫卡其褲最舒服,以後不再勞駕套裝。
也許因有一日風吹亂頭髮同事反而讚她好看,於是以後她不再一絲不苟。
更可能是因為在工作崗位久了,發覺成績重要過外表,上司寫起報告來,名貴衣著不計分。
於是一日比一日改變。
到了今日,她瀟酒、時髦、爽朗,還有,非果斷不可,已不是那可愛依人的小鳥了。
承歡把她近照取出看。
那是獲悉升級之後一日在某酒吧內與同事拍攝的生活照。
麥承歡容光煥發,怎麼看都不似剛與未婚夫解除婚約,大動作,捧著啤酒杯,咧開嘴笑,雙目瞇成一條線。
感覺上比從前的她更年輕。
那是信心問題,她又無須任何人來光照她,麥承歡本人已經光亮。
終於。
承歡倒在床上長長吁出一口氣。
幸運的她在原位上升了上去,駕輕就熟,比調升到陌生部門舒服十倍。
人怎麼沒有運氣,做官講官運,做太太講福氣。
一些幼兒,南生下來,父母忽然收入大增,搬大房子置大車,享受硬是不同。
承歡覺得她的運氣已經轉佳,熬過窮困青少年期,漸入佳境。
她收好照片簿安然入睡。
新家地方雖小,五臟俱全,而且環境寧靜,不開鬧鐘,不會被任何雜聲吵醒。
雖然平伸手臂幾乎可以碰到客廳兩面牆壁,可是承歡還是對小公寓珍若拱壁。
那是她生活荒漠中的小綠洲。
改天拿到房屋津貼再換一間大的。
真滿足。
第二中午,接待處向承歡報告:「麥小姐,有人找你。」
承歡去一看,卻原來是承早。
女同事都向他行注目禮,這小伙子,進大學以來,益發顯得俊朗。
可是承歡是他姐姐,一照臉知道他有心事。
「怎麼了?」
「有無咖啡與二十分鐘?」
「坐下慢慢聊。」
「姐,我已搬了出來。」
「幾時的事?」
「昨天。」
「又回宿舍去了?」承歡大惑不解。
「不,宿舍已無空額,我住朋友家。」
「承早,那非長久之計,緣何離家出去?」
「因母親蠻不講理。」
承歡力勸,「你知道媽媽個性,你答應過盡量遷就。」
「可是你走了以後,我已失去你這塊擋箭牌,現在她事事針對我,我真吃不消。」
「我置一個新家不外是想你們生活得舒服一些,為何不見情?」
「母親天天與我吵,且偷聽我所有電話。」
承歡微笑,「本縣也曾經此苦。」
「我記得有一次你補習學生來電告假,也受她查根問底,那十五歲的孩子嚇得立刻換老師。」
「你要記住,承早,她是愛你的。」
「不,」承早撥撥頭髮,「我已決定搬出來住。」
「到我處來?」
「你地方不夠,也不方便。」
承歡起了疑心,「你那朋友是誰?」
承早不答。
「又是男是女?」
「女子。」
承歡略為放心。
承早咳嗽一聲,「她是一間時裝店的老闆,育有一名孩子。」
承歡立刻明白了,「這是幾時發生的事,有多久了,你那些女同學呢,難怪母親要不高興。」
承早不語。
「你尚未成年,難怪她不開心。」
「母親的擔憂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承歡凝視弟弟,「是嗎,你知道嗎?」
「我承認你比我更懂得討父母歡心,可是你看你,姐姐,你統共沒有自己生活,一切為了家庭犧牲。」
承歡瞪大眼睛。
「若不是為著母親,你早與辛家亮結婚。」
「不,這純是我私人選擇。」
「是嗎,姐姐,請你捫心自問。」
承歡立刻把手放在胸前,「我心甘情願。」
承早笑了,「姐姐你真偉大。」
「搬出去管搬出去,有了女友,也可別忘記母親,天下媽媽皆嘮叨,並無例外。」
承早留下一個電話離去。
那日下班,承歡趕回家中。
只有父親一人在家看報紙。
承歡說;「承早的事我知道了。」
麥來添抬起頭來歎口氣。
「媽呢?」
「不知道到何間廟宇吃素去了,她認為前世不修,應有此報。」
承歡啼笑皆非。
「你有無勸你弟弟?」
「我不知從何說起,他從前不是有好些小女朋友嗎?」
「他說那些都不是真的。」
「現在,他與那位女士同居?」
「可以那麼說,那位小姐還負責他的生活費以及學費。」
承歡發呆,坐下來。
「你母親說你弟弟交了魔苦運,這間房子風水甚差,她天天哭泣,無福享用。」
承歡問父親:「你怎麼看?」
「我只怕他學業會受到影響。」
「我也是,餘者均不重要,同什麼人來往,也是他的自由。」
麥來添不語。
承歡試探問:「是母親反應過激吧,所以把承早逼得往外跑。」
麥來添攤攤手,「可是我又無法不站在你母親這一邊,這個家靠她一柱擎天,在這個小單位內,她是皇后娘娘,這些年,她含辛茹苦支撐一切,我在物質上虧欠她甚多,如果還不能尊敬她,我就沒有資格做她伴侶了。」
換句話說,這幾十年來,他把妻子寵得惟我獨尊,唉,他也有他的一套。
承歡不由得說一句:「爸,君子愛人以德,很多事上,你該勸母親幾句,我們也好做得多。」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名司機。」
勸人自律,是天下一等一難事,自然是唯唯諾諾,得過且過容易得多,麥來添焉有不明之理。
「早曉得,這個家不搬也罷。」
承歡啼笑皆非,做多錯多,承歡又一次覺得她似豬八戒照鏡子,兩邊不是人。
想要討得每個人歡心,談何容易。
麥來添接著又沒精打采地說:「我從來沒想過要搬家。」
「爸,承早這件事,同搬家沒有關係。」
麥來添抬起頭,「承歡,那你去勸他回來。」
承歡站起來,「我儘管試試。」
家裡所有難事,例必落在承歡身上。
她回家部署了一下,考慮了好幾種策略。
投鼠忌器,打老鼠,怕傷到玉瓶兒,別人的女兒當然是老鼠,自家的兄弟必定是玉瓶,毋需商榷。
她先撥電話去找承早,得知他在上課,於中午時分趕到大學堂。
承早自課室出來,看到姐姐,已知是怎麼一回事,他素來尊重承歡,一聲不響與她到附近冰室喝茶。
承歡二話不說,先塞一疊鈔票給他。
承早訕訕地收入口袋。
「父母都怪我呢。」
承早意外,「怎麼怪到你頭上。」
「這就叫作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承早不語。
「承早,先回家,其餘慢慢講。」
承早十分為難,「母親的意思是,一舉一動都得聽她調排,從頭管到腳,我實在吃不消。」
「我自然會跟她說,叫她給你自由度。」
「在夾縫中總可以透到空氣苟延殘喘,算了,我情願在外浪蕩。」
「那麼,我替你找地方住。」
「那該是多大的花費。」
「我的兄弟,怎麼好寄人籬下。」
承早一直搔著頭皮。
「帶我去看看你目前住的地方。」
承早只是擺手。
「怕什麼,是姐姐。」
女主人不在家,承歡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她叫湯麗玫,主持的時裝店,就叫麗玫女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