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一直維持者微笑。
門鈴響了。
外婆嚇得跳起來。
解語說︰"新聞已經過氣,不會是記者,我去看看是誰。" 門外是婁律師。
她說︰"電話打不進來,怎麼一回事?"
"錄音帶沒處理。"
婁思敏坐下來。
"方玉堂願意親自道歉。"
"不,謝謝,我們不想見他。"
婁律師點頭,自公事包取出一張銀行支票,"給你交學費。" 解語見支票抬頭寫她的姓名,知道是她賺得的第一筆錢。
一看數目,整整一百。
她把支票收好,真沒想第一桶金如此賺回來。
"你可答應撤銷控訴?"
解語點點頭。
"他很歉意。"
解語不出聲。
"整件事裡,唯一受害人的好像是你。"
"也只得我一人得到賠償。"
"你可要我替你到國外找學校?"
"我不想開姐姐。"
"那我幫你找家庭教師,以便應付聯考。"
解語不出聲。
"不必心灰,大家都知道你清白無辜。"
"不要緊,我不介意。"
"解語,我很感動,天下少有這樣好妹妹。"
終不能叫姐姐有福挪出共享,有禍她獨自擔當。"
"這樣相愛就很好。"
解語忽出一口氣。
"還有什麼問題嗎?"
解語抬起頭,"我還以為,學校會作育英才,有教無類。" 婁律師哧一聲笑出來。
解語也笑,"算了,有期望,就活該失望。"
"那你也不必對全世界
失望,百步之內,必有芳草。"
解語無言。
"方氏夫婦明日一起回溫哥華。"
解語訝,"仍是夫婦嗎?"
"至死不逾"連婁律師都挪榆一對。
這到好,這已經是一種至大的懲罰,兩個不相愛的人早晚對著,各鬼胎,互揚臭史。
解語的笑意越來越濃,越來越諷刺。
這件新聞,像所有的新聞一樣,漸漸淡出。
第二章
婁律師找來一位退休中學教師來替解語補習全科,以便她參加考試。
那位張老師同外婆差不多年紀,可是幽默風趣,能幹爽朗。
一對一教,當然勝過坐在四十五人課室中瞎子摸象,許多本來不甚了了的功課,經張老師講解,澈然大悟。
解語一向不算好學生,一百分拿六十五已經滿意,可是此刻像是忽然開竅。凡是不明白的題目均取出討論。
她精神有了新寄托。
老師上午來三個小時,已經教完課程。
解語說:「怪不得外國盛行家長親自動手教子女。
張老師:「傳統教育有它優點,但是一班四十五人,說什麼顧不及學生需要。」
「什麼是理想人數?」
「幼稚園,十二至十五人,小學及中學,二十人,大學,八至十二二人。」
「嘩,那學費得升十倍。」
忽然想到,張老師的薪酬可能是天文數字,她噤聲不語。
「好好用功,回學校拿聯考成績單時可以揚眉吐氣。」
解語又不覺一雪前恥有那麼重要,但是,假使可以做得到,倒十分有趣。
不語得到上一次那種不良宣傳,名氣忽然提升,眾人對她發生了新的興趣,可惜市道仍然不景氣,工作量依然有限。
不語感慨說:「難怪前輩道,沒有好的宣傳或者是壞的宣傳,只有宣傳。」
外婆不出聲。
「解語,過來。」
解語走到姐姐身邊,二人緊緊擁抱。
不語說:「難為你了。」
解語深深歎息,「不,難為你了。」
沒有不語,也許她就得睡在溝渠裡,或是,住到兒童院去。
外婆悄悄落下淚來。
已經事過情遷,一日下午,解語自書店返家,忽聽對面馬路有人叫她。
聲音十分熟悉,解語以為是舊同學,有點高興,抬起頭,看過去,見到的卻是方玉堂。
她站定,沒有走過去。
方玉堂見她站住,立刻走過來。
「解語,對不起。」
解語淡淡說:「沒想到你耿耿於懷。」
「解語,你知道我一向喜歡你。」
解語嗤一聲笑,「謝謝,謝謝。」
「怎麼樣,聽說功課有進步?」
當然,他是幕後操縱手,解語不至於天真得以為婁律師會出錢替她請家庭教師。
解語歎口氣。
「解語,你一向至懂事。」
解語輕輕說:「窮人家子女,早諳世事,不爭意氣,」語氣漸漸淒酸,「不外任人魚肉,有力氣者出賣力氣,有色相者出賣色相,免費奉送自尊。」
方玉堂不好意思說話。
「方先生,令千金幾歲?與我差不多年紀吧,可是在賢伉儷眼中,她可是尊若菩薩?」
方玉堂不出聲。
解語感慨,「你看,有錢多好,可以買得幸福的童年,而窮人家子女自青少年期始,就不得不出賣給你們來換取生活。」
方玉堂說:「解語,你人太聰明,故此感慨良多。」』
「我也不是孩子了,十八歲,已可出來做事,雖然令千金到了二十八歲可能仍在學堂念碩士銜。」
方玉堂頷首,「說得好。」
解語這時奚落他:「那洞天福地,人間樂園留不住你的心?」
他搔搔頭皮,「原來天長地久,還是有人的地方比較好玩。」
解語詫異,「你今日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實不相瞞,無事不登三寶殿。」
解語大奇,「何事?」
「那我不妨有話直說了。」
「請講。」
「我有一個朋友,非常想認識你。」
解語一愣,這是什麼意思?
可是聰明的她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此事。
她並不動氣,只是譏笑:「方先生,你怎麼連這一行都干!」
「介紹一個朋友給另外一個朋友認識,是正常社交活動。」
「謝謝,不敢當。」
他們站在行人路上談話,方玉堂的豪華房車一直在路邊等,司機靜候吩咐。
解語問:「你要說的,就是這麼多?」
「是」
「再見,方先生。」
方玉堂無奈地聳聳肩。
解語忽然嫣然一笑回頭,「你那朋友,怎麼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方玉堂連忙答:「他知道那宗新聞,他覺得很感動。」
「我看不出有任何感人肺腑之處。」
「你那樣為不語——」
解語訕笑,「賺人熱淚是不是——姐妹花忍辱偷生。」
「解語,我窘極了。」
「再見。」
這次解語頭也不回地返家去。
接著三個月內,解語劇變,她對功課發生新興趣。
孜孜不倦,感動了張老師,於是在下午多來兩個小時,與學生朝夕相對。
解語問老師:「能及格嗎?」
「綽綽有餘。」
得隴望蜀是人之常情,解語又問:「可以拿到十個優嗎?」
張老師又答:「未至於,七八個甲級已可所向披靡,進人任何一間大學了。」
『那也算不錯是不是?」
「已十分理想了。」
解語放下心來。
每一團烏雲都鑲有銀邊,學業進步是她意外收穫。
解語此刻嗜好是逛書店。
經過那一役,她自一個無主見無方向的小女孩蛻化成沉默好學的少女。
可是與不語的關係卻明顯疏離。
不語結識了一班新朋友,計劃十分多,平時大吃大喝,麻雀耍樂,上落頗大,還考慮一起做生意。
她歡喜地說:「以前我就是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現在有了這班好友,殊不寂寞。」
心靈空虛,有一班人陪著也是好的。
「姐姐,不如結婚生子。」
不語一怔,哈哈笑起來,「那麼容易?」丟一本娛樂雜誌給她,「去看看,這一本簡直是前女星離婚特輯,一個個三五七載後又重出江湖,身邊還多了幾名無辜孩兒,這是幹什麼呢,累人累己,當初何嘗不以為是找到終身歸宿,結果白浪費時間感情,解語,求人不如求已。」
獨立宣言。
解語說:「你身邊那些,不過是衰友損友,豬朋狗友,酒肉朋友罷了。」
不語哈哈大笑,「不知多適合我。」
見她那麼開心,解語也笑出來。
第二天,外婆朝解語嚼咕。
「上個月,簽了近十萬元飲食單子。」
解語想一想,「人家眾星拱月似陪著她,求的是什麼?總得有所付出。」
「說的也是。」
「不請客,何處有朋友,你別看她面於上做不出來,方某那件事,其實已叫她傷透了心,需要慢慢療養。」
「我亦覺得是。」
『有錢多好,可以隨意傷人。」解語氣忿。
外婆反過來勸她:「許多無業流氓更會凌辱女性。」
這倒是真的。
紅顏多薄命,醜陋做夫人。
接著的一段日子,不語忙著應酬,玩耍,並無異狀,直到一日,解語在報上讀到新聞:「花不語自編自導自演一齣好戲。」
解語拎著報紙去問姐姐。
不語睡眼惺。訟,「『啊,登出來了。」語氣歡欣。
解語低聲問:「誰是老闆?」
「我」
「為何扒逆水?」
「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姐,你要虎子來幹什麼?」
「揚眉吐氣。」』
「姐,任何投資都有輸有贏有風險。」
「我一定會贏。」
解語已無話可說。
「你不看好姐姐,誰看好姐姐?」
解語強笑。
「小投資,文藝片,一定會回籠,你放心。」
到這個時候,解語才知道,上一次,方玉堂把她自尊心傷得多厲害,她的信心碎得七零八落,如今,要自編自導自演一齣好戲,才能拾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