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實驗室之際,她雙頰猶自儒濕。
她伸手抹去眼淚。
時珍遞一杯果汁給她。
之洋問:「你見到了誰?」
「我在康橋遇見徐志摩,同他談了一會兒。」
「他有沒有說起他的感情生活?」
「他說一切均是誤會。」
「我也相信是,他們都不願承認真相。」
時珍端詳之洋,「你像是哭過了。」
「是。」
「遇上什麼樣的故事,是個悲劇吧?」
「我日後慢慢告訴你。」
時珍走到另一個角落去,「到這個時候,我才發覺家父甚愛文學。」
「是,教授文武雙全。」
「他回來的時候,我一定安排你與他好好聚一聚。」
「你想想,假使教授這項發明可以商業化……」
時珍笑著接下去:「一百美金做一次夢,任君選擇,月票九折。」
之洋也被她逗得笑出來。
「像看電影或讀小說一樣,不過是到現場去體驗,我想不愁沒有生意。」
「是,每次不過三五分鐘時間,客似雲來,定可發財。」
葉珍這時才說:「可惜我爸對於經濟實惠是一點兒興趣也無。」
「我也猜到。」
「據說是靠祖業才維持到這間屋子呢。」
「將來都是你的妝奩吧?」
時珍笑了。
她可愛晶瑩的面孔同祖母極之相似。
之洋忽然伸手過去摟住好友肩膀。
「喂,幹什麼?」
「小朋友——」
「你叫我什麼?」
之洋笑了,覺得難以解釋,適才在夢中,她叫時珍的父母為小朋友呢。
時珍說:「聽講曾國峰到處找你。」
「不必去理他。」
「他找我,托我向你說好話。」
之洋詫異,「有這樣的事,你如何回答?」
「不關我事。」
「喂,我是你好友。」
「是,但你與老曾之間之事與我無關。」
之洋沉思一會兒,「謝謝你。」
「找個新男友,就可以叫他死心。」
之洋問:「你忘記這個故事?為了除鼠,帶一隻貓進屋,為了除貓,帶一隻狗進屋,為了除狗,帶一隻虎進屋……」
時珍笑著擺手,「是是是,我知道。」
之洋問:「時間還早,有何節目?」
「我還是想找家父。」
「來,我們找他的秘書詳談。」
時珍按動父親的通訊號碼,螢幕上出現一個金髮女郎,一見時珍,她便作無奈狀。
「李小姐,請你耐心等候,我暫時沒有李教授的訊息。」
時珍不客氣,「在過去一星期你一直敷衍我,教授一定有吩咐你,如有真正重要的事,該往何處去找他。」
那位金髮女郎也光火了,「李小姐,你何苦咄咄逼人,我不過是一具機械人,我不過聽差辦事。」
嗄,機械人?
時珍說:「讓我見一見家父。」
「他那重要名單中並無你的名字。」
時珍十分震盪。
螢幕上映像自動消失。
之洋連忙安慰時珍,「機械人哪裡懂得好歹。」
「不,」時珍擺擺手,「機械人最老實,絕不會巧言令色,它說沒有,一定沒有。」
「教授不知你會找他。」
時珍看之洋一眼,「算了,別再安慰我了。」
「他人就在家裡,找他做甚?」
這個解釋比較合理。
時珍深深歎口氣,「家父不重視我。」
「你知道這不是真的,何必賭氣。」
時珍說:「我去準備晚餐。」
之洋笑,「叫機械人幫忙。」
時珍一走開,螢光幕忽然恢復功能,剛才那個金髮女又再一次出現。
之洋抬起頭,看著她。
她很客氣,「是林之洋小姐?」
「不錯。」
「教授名單上,有你的名字。」
「什麼?」
「是,有你,但是沒有李時珍。」
多麼奇怪。
「他在何處?」
「他很安全。」
「我知道。」他的身軀就在儲物櫃裡,多麼匪夷所思。
「你要與他聯絡嗎?」
「如何聯絡?」
「依照指示,他說,請按X五五。」
之洋明白了,她點點頭,「多謝指點。」
「這是給你一個人用的。」
「我省得。」
金髮女笑一笑,意欲退下。
「請等等。」
金髮女抬起頭來。
「教授屋子裡發生的事,你全知道?」
她點點頭,有點兒自豪,「教授很信任我的辦事能力。」
「你監視察看李宅?」
「不,我沒有那樣的功能。」
「可否告訴我,教授為何不與女兒聯絡。」
金髮秘書答:「彼時她年紀太小,與她無關。」
「我還是個外人呢!」
「不,」金髮機械人凝視之洋,「你一直在他身邊。」
之洋不置信地說:「什麼!」
秘書笑笑,螢幕熄滅,它來去自若,功能超卓。
時珍自門邊張望,「之洋你大呼小叫同什麼人說話?」
「我自言自語。」
「毛病越來越大了。」
「我也這麼想。」
「老姑婆跡象越發明顯,快快找個男朋友吧。」
之洋唯唯諾諾。
到廚房坐下,淺嘗飯菜,便抱怨道:「還是人手好,機械人的廚藝始終搞不上去,無論是雞鴨鵝,魚蝦蟹,豬牛羊,統統一個味道。」
「人手哪裡還有空弄吃的。」
「時珍,我們生活質素真的提高了嗎?」
「問得好。」
「科技越來越進步,生活卻越來越粗寬,電腦可為我們增進感情生活嗎,我們多餘的時間都用到何處去了?」
時珍接下去說:「人類胚胎在實驗室內成長,出生後集體在育嬰所學習語言及各種知識,與生父母全無接觸,有何益處?」
兩個年輕女子一齊歎口氣。
之洋說:「如果菜好吃就沒有此類抱怨了。」
時珍抹抹嘴,「我叫機械人出來收拾。」
「不過,現在沒它們簡直束手無策。」
「我完全相信。」
「我們的時間哪裡去了?」
「人們不願生育,人口減少、老化,每人每天非工作十小時以上不能維持社會經濟,粗重工夫無人願意擔當,只得依賴機械人。」
之洋問:「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時珍答:「無英俊風趣男伴,提不起興趣。」
之洋笑得打跌。
「我會比你更早到徵友所去。」
「那裡又何嘗有你要的人。」
「之洋,他在何處?」
之洋抬起頭來,「某處某時,你總會碰到他。」
「那,世上為何還有那麼多獨身人?」
「有人覺得孤寂是種享受。」
「不會吧,不會有人心理變態吧?」
之洋說下去:「有時,半途中伴侶不得不道別告辭,因此孑然一人。」像教授便是其中之一。
「來,休息過後,我們再去尋人。」
之洋不動聲色。
可是時珍並非笨人,她說:「之洋,我注意你一直按鍵鈕這一邊的字母,這裡全是XYZ。」
之洋抬起頭來,「那我與你換一換。」
「不用,」時珍說,「有人買獎券也認定某幾個號碼。」這個比喻十分恰當。
之洋點點頭。
時珍忽然說:「我幫你按。」
之洋連忙阻止,「不,時珍,我自己來,喂,冒失鬼——」
已經來不及了,之洋為之氣結。
之洋要按的本來是X五五。
可要等下一次了。
因為急著要見教授,之洋心不在焉,不太專心。
只見所在地是寬敞的公寓房子,電燈電話樣樣俱備,近窗還設有水汀,都是上一個世紀的設計,百多年歷史。
那時候都會風貌比較腐敗,所以容易使人意亂情迷。
之洋笑笑,不知又墮入哪個人的世界裡來了,真是身不由主。
正在此際,她聽得有女子無奈地吟道:「身不由主。」
之洋探頭探腦去看是誰。
一個瘦削清麗的女子坐在窗前逗一隻黃鶯唱歌,手中拿著半隻蛋黃餵它。
女子穿著月白色綢旗袍,身形婀娜,無限風韻,可是心事重重。
這是誰?
女子抬起頭來,看著之洋,也問:「你是誰?」
之洋嚅嚅:「我——」
女子微笑,「你是新來的小大姐。」
「我,小大姐?」
只聽過有大小姐,何來小大姐?
女子揚聲:「張媽,小大姐來上工了。」
一個中年婦女匆匆進來,一見之洋便低聲抱怨:「你怎麼跑到小姐的房裡來了?跟我走,別亂跑。」
之洋忙問張媽:「什麼叫小大姐?」
張媽沒好氣,「小大姐即年輕幫傭。你自蒲東來可是?少說話多做事,快去拖地板。」
之洋啼笑皆非。
正欲分辯,忽然聞到灶頭撲鼻香氣。
脫口而問:「在煮什麼?」
「饞嘴,不過倒是識貨,是一鍋紅燒烏賊烤五花肉。」
「嘩。」之洋垂涎欲滴。
張媽怪同情她,「去把工夫趕出來,小姐不會小氣幾塊肉。」
沒想到吃好的要回到百多年前。
之洋取過地拖與一桶清水,百忙中問:「小姐是誰?長得甚美。」
張媽笑了,又歎口氣,「瞧你模樣笨笨的,心倒精靈,她是——」在之洋耳邊說了三個字。
之洋睜大雙眼,「阮玲玉!」
張螞頷首,「連你這鄉下孩子都知道小姐的大名。」
之洋不想與張媽分辯她是鄉下人抑或是城市人,她只是惋惜地想,這是一個短暫的生命。
可憐的她將因為感情糾紛、煩惱無法解決,而尋短見。
張媽推她一下,「還不去把工夫趕出來?小姐一高興,帶你去燙頭髮,你就走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