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一生都不可能擁有那麼多!
大小姐何寫意伸出手來,「石子你好,爸跟我們說起過你,請坐。」
語氣十分客氣,像個小女主人,由此可見十分懂事,可是神情略嫌倔傲。
石子無所謂,她並不期望兩位小姐一見她便撲到她懷抱來緊緊抱住她,這不過是一份工作。
「這是我妹妹悠然。」
何悠然一點也不悠然,很不高興地抬起頭同石子說:「石子,有什麼事,我們會叫你,否則不要隨便進來。」
唷,好厲害的口氣,一般保姆,光聽此言,自尊心便吃不消兜著走,可是石子是石子,不以為忤,笑瞇瞇地答:「那不行,我只聽何先生的命令,你還是個孩子,我不進房來,怎麼照顧你?現在快去梳洗,淋個浴好吃雞湯菜肉雲吞。」
小悠然雙眼一亮,忘卻使意氣,「呵我喜歡吃雲吞。」馬上到浴室去。
寫意老氣橫秋地說:「真是個孩子。」
石子看著她:「你呢,你是大人嗎?」
「當然。」寫意雙目看著窗外。
「大人就好,大人講道理,坐了十多小時飛譏,吃點東西,好休息。」
「我懂得照顧自己。」
「那我工作量就減輕了。」
石子找到悠然的衣櫃,替她取出替換衣裳及毛巾浴衣,發覺悠然最多琳琅的派對裙子,襪子卻已穿孔,內衣不敷用,不禁苦笑。
這就是乏人照顧的證據了。
她喃喃道:「起碼要添多十副八副內衣。」
寫意忽然加一句,「我也要。」
石子抬起頭,「明天一起去買。」
寫意臉色有點鬆弛,「別的保姆都不理這些。」
石子不便置評,又去檢查衛生間,馬利的工夫很周到,她很滿意。
石子忽然想到自己用的香皂已經用成紙那樣薄薄一片,她有一隻破絲襪,專門用來裝碎肥皂,物盡其用。
自在的房間又是另外一副光景,天花板上掛滿了飛機模型,地上是模型火車軌道,一張大桌子上是十多二十具鐵甲人玩具,都整整齊齊安放著。
要不,他特別文靜,要不,他並不理睬這些玩具,後者居多數。
石子正查看他的衫褲鞋襪,他上來了,繞過地下的玩具,坐到書桌前取起電子遊戲機,「雲吞好吃極了,我對你很滿意,石子,你可以做下去。」
石子笑笑看著他,「我是你的保姆,由你父親聘用,地位同你老師差不多,你要聽我的話。」
何自在有點不服,「沒有商量嗎?」
「有意見,當然可以提出來,但即使對馬利,也不能呼來喝去,她付出勞力,你爸付出工資,公平交易,她地位不低。」
自在點頭,「爸也是那麼說。」
石子倒是意外,「那太好了。」
「爸有話同你講,請你下去。」
何四柱在書房裡,書桌上堆滿各種文件,見到石子,抬起頭來,歎口氣。
「我現在就得趕去上飛機,香港那邊叫我早一天回去辦事,」他找到錢包,「你需要錢用,先支你兩千元,我十天八天當可回來。」
他把鈔票數給她。
對陌生人不得不如此信任,真是悲哀。
他搔搔頭皮,「我聞到香味,有什麼好吃的?」
石子說:「我的使用會詳細開帳。」
他已經追到廚房去。
馬利說:「嘩,這家人原來可以吃那麼多。」
石子答:「我逐樣教你做上海菜。」
「他們是上海人?我做了三年還不知道。」
石子準備送何四柱往飛機場。
「不用了,你是保姆,不是司機,我叫計程車即可。」
「孩子們都在午睡,我有時間。」
何四柱坐下來,又歎口氣,「我真累,真不想動,後園徒有泳池,我一次都沒游過,這樣低的生活質素,真令人失望。」他捧著頭。
石子愕然,不知說什麼才好。
她一直以為人一有錢,就可把煩惱減至最低,越有錢,煩惱則越少,如不,那麼辛苦去賺錢幹什麼?
可是今日,何四柱推翻了她一貫想法。
「我要走了。」
語氣一如罪犯赴法場。
石子取過車匙送他出門。
「孩子們開學會有司機接送他們上學放學。」
「有我就可以了。」
「他們學校都在市中心,來回費時,有司機比較方便。
「西岸也有私立學校。」
「那是他們母親的意思。」
石子立刻噤聲。
「到了香港,又得轉上海赴北京。」
「上海……?」
何四柱看她一眼,「你必有親人在上海吧?」
三年不見,真正掛念。
「有托帶的東西嗎?」
「你那麼忙,不敢勞駕。」
「上海自然有人幫我。」
「下次吧,」石子笑說,「反正你常常來回,下次麻煩你了。」
母親一直希望有雙舒適的便鞋,石子郵寄過一對,還是空郵掛號,花了整整兩百元加幣,卻寄失了,顯然有人從中漁利,石子氣得心痛得以後不敢再寄郵包。
現在好了。
臨上飛機,何四柱說:「孩子們交給你了。」語氣不是不略帶辛酸的。
回到何宅,孩子們仍然熟睡。
石子做一張菜單,與馬利一起研究。
她問馬利:「你工作時間也是朝九晚五嗎?」
「哪裡說得定,有時孩子們生病,四十八小時也沒停下來。」
「你真好心。」
馬利小小聲說:「他們是富有的可憐孩子,你我都知道大屋大車還抵不過媽媽一個擁抱。」
石子笑笑,「許多窮孩子也沒有媽媽。」
馬利聳聳屬,「石小姐你說得對。」
「請叫我石子。」
馬利笑了。
她告訴石子,她即將取到加國永久居民身份,還有,她有個白人男朋友住在那那磨島。
石子做了一鍋菜飯,又煎好一條魚才走。
「明早我八點鐘來,你十點鐘接更,那樣你也許不必超時工作。」
「謝謝你石子。」
有了車子方便得多。
區姑娘拍拍石子肩膀,「漂亮女孩子真有用。」
大師傅問:「你學會轉眼珠子了嗎?」
眾夥計笑,「學會了還來捧餐呢!」
說得也真對。
做到深夜,石子才回地庫的家。
她決定退租,省得一鈿是一鈿,這三個月且住到何宅去,也試試半山居風味。
第二天她一早起來,買了菜上去,到了何宅大門,才七點三刻,陽光照到門口那面小小銅牌上,不易居三字清晰可見。
石子掏出門匙開進去,順手關了警鐘,東家對她這麼信任,更要好好的做。
她去樓下看保姆宿舍,那一房一廳及衛生間清潔光亮舒服,另有門口出入,左側一間睡房屬於馬利,門口供奉著天主教十字架,她與她都是異鄉人。
石子把行李放下。
園丁已經來了,正剪草蒔花,清理泳池工人在更換池水。
這樣十全十美的一個家,也留不住女主人的心,一個人的心可見是多麼奇突。
轉進廚房,看見寫意一個人披著睡袍寂寥地坐著。
「我給你做早點。」
「我並不餓。」
石子看著她,「有心事嗎?」
「沒有。」
石子做了茶自己喝。
可是寫意隨即說:「媽媽今日訂婚。」
石子不出聲,這可怎麼出聲才好?交際天才也難以啟齒。
「我真不明白,她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會有人同她訂婚。」
石子並不覺得好笑,她仍然一聲不響,靜靜聆聽。
十三歲的何寫意現在需要的,不過是一雙好耳朵。
寫意歎口氣,「她長得美,而且,外公富有。」
那就是了,那就是為什麼年近四十仍然有人同她訂婚的理由。
像石某人,誰要,現今還有誰會照顧誰一輩子,那是多沉重的一個包袱。
所以非自立不可。
「媽媽扔下我們三個不理了。」
石子不得不開口,「一個母親始終是一個母親。」措辭真高明,說了等於沒說。
寫意用手托住腮。
這孩子真是個美少女,連石子都覺得看著她是一種享受,小時候也有很多人稱石子相貌好看,可是石子此刻認為若同寫意比,可能差好遠。
「不怕,她辦完事,一定抽空來看你們。」
這時,馬利也已起來,把門外中文報紙帶進來。
石子一看頭條,標題是「中國人蛇偷運歐美,每年利潤猶勝販毒」。
石子不禁歎一口氣,某些華人也太有辦法了,總不肯安分守己好好做人。
叫黃皮膚的她甚為汗顏。
每次看到那種標題,好像她也有份參與,只是分不到利潤。
一會兒弟弟妹妹也起來了,擠在廚房吃早點,一個要麥片,另一個要煙肉蛋,果汁麵包牛奶粟米片放滿一桌,石於喝白粥,早晨頓時熱鬧起來。
石子對自在說:「唷,整間屋子只有你一個壯丁,你可照顧我們女流之輩。」
這話自八歲到八十歲的男性均受用,自在有點飄飄然,慷慨地說:「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我們先去選購衣物,然後回來學習中文,你說如何?」
悠然立刻說:「我不學中文。」
石子問:「為什麼?」
「我英文法文都沒學好,我不要學中文。」
功課也真的蠻吃重。
寫意也跟著說:「我對中文也真的沒興趣,媽媽說會講就算了,連她也不大會寫,可是爸不但要我們練好粵語,還進一步叫我們學國語,我學得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