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
「唉。」諾芹掛上電話。
每天都有這種新聞。
她到遊客區去散心,發覺路邊多了大堆小販檔攤。
噫,任何都市一窮,小販必多,你看孟買及馬尼拉就知道了,什麼都賣!故衣、食物、土產……擺滿一條街。
諾芹發覺本市最大百貨公司門旁有人擺賣十元三條的人造絲內褲,年輕男性檔主很幽默,把貨品結在繩上,嫣紅奼紫像萬國旗。
這個都會,淪落得院高計梁還快。
岑諾芹目瞪口呆。
她匆匆回家,找李中孚訴苦。
很明顯與中孚的關係拉近許多,過些日子,姐姐移民,更加需倚賴他。
中孚勸慰她,「別擔心,否極泰來,盛極必衰。」
「幾時?」
「下世紀初,一兩年後。」
「到時不靈,拆你招牌。」
「諾芹,我們去跳舞。」
「什麼?」
「反正天塌了你我又擋不住。」
對,不如尋歡作樂。
英國有許多跳茶舞的地方一邊吃豐富的下午茶,一邊跳華爾滋,多數是老先生老太太在散心,但也有年輕人,跳舞廳裝修豪華,可惜有點陳舊,諾芹就是喜歡那種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覺。
「到什麼地方去跳舞?」
李中孚把她帶到一間酒館,為了在生意欠佳的時候招來顧客,他們開亮了燈,做茶舞生意,但是仍然只得一兩台人客,賠上四人樂隊,恐怕要蝕本。
樂隊很年輕,是一組室樂團,用古典絃樂,彈得熱情揚溢,一聽就知道是音樂學院學生,出來找個外快幫補學費。
諾芹很高興,上前與他們攀談。
互相交換了身份,大家都很吃驚。
「什麼,你是寫作人?晚上可要兼職做女侍?」
諾芹笑,「不,做清潔女工。」
彈大提琴的說:「這兩把小提琴來自茉麗亞音樂學校。」
諾芹嘎的一聲,這樣的天才不過在酒吧間娛樂茶舞時間,做文藝工作,有什麼前途,她駭笑拍胸口壓驚。
他們奏起一首情歌。
「這是什麼老歌?如此悅耳。」
「貝薩曼莫曹。」
「什麼意思?」
「西班牙文『多多吻我』的意思。」
諾芹怔住,大為讚歎。「李中孚,真沒想到你如此博學。」
李中孚啼笑皆非。
他倆在舞池中旋轉。
「你得好好發掘我隱藏的才華,我還是接吻好手呢。」
諾芹感慨萬千,是的,穿了,也只得像少年男女那樣,躲在家中溫存當節目。
今時今日,也許最受歡迎的是接吻好手。
白色的遊艇、紅色的跑車,全部還給銀行!除出接吻,還有什麼可做?
對了,還可以寫倍到寂寞的心俱樂部消遺。
他倆盡興而返。
第二天,諾芹撥電話到宇宙出版社找伍思本。
接線生遲疑片刻,「伍思本已經不做了。」
對方沒有再搭口。
這一意外可不小,「現在誰坐她的位置?」
「關朝欽先生。」
「好好!謝謝你。」她掛上電話。
岑諾芹發豈。
入行五年,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姓關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為什麼這個素來太平只不過略為虛偽的行業到了今日變成這樣刺激?
伍思本離職為什麼一點交待也沒有,嗤的一聲好此遇熱的水點,一下子化為蒸氣消失在空氣中。
諾芹百思不得其解。
是突然拂袖而去的吧,無絲毫先兆,做得那樣精神奕奕,興致勃勃,什麼都要改改改,變變變,舊的全部打掉,照她的藍圖重新建立新宇宙,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身後跟著一幫自己人,興奮得紫醬臉皮,以為已教日月換了新天:這下子可輪到他們威武了。
可是三數個月之後,忽爾下台。
又輪到另一批人上,這次這個,叫關朝欽,真是兵慌馬亂的時代,不知伍思本去了何處。
要記住這一幫人的名字,真不容易。
電話鈴響了。
「是岑小姐?我是關朝欽,宇宙負責人。」
噫,聲音更加器張。
「你好,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不知怎地,關某非常受落,那樣虛偽的陳腔溫調竟能使這人舒服,其人之膚淺,可知二二。
「岑小姐,我們決定保留你兩個專欄。」
「謝謝,謝謝。」
奇怪,無比謙卑,岑諾芹卻做得非常自在,唉,生活逼人。
「俱樂部信箱非常受歡迎。」
「托賴,托賴。」
「漫畫小說收視率也不錯。」
收視率?這人可能來自電視台。
「請繼續交稿。」
「是是是。」
我喜歡保留有功的舊人,改革的意思是,拿更好的來代替不好的,並非拿我喜歡的來代替我不喜歡的,伍思本上任以來,丟掉不少原有的東西,改了又改,可是銷路江河日下,公司賠本,你說改得對嗎?」
岑諾芹噤若寒蟬。
怎麼搞的,竟像聽黨訓話似。
「大家明白了就好。」
「是是是。」
「開會時我會叫立虹通知你。」
諾芹意外,林立虹還在?這女孩子倒厲害,真人不露相呢。
她唯唯喏喏,掛上電話。
咄,換了一年前,早就一走了之,彼時宇宙不做去銀河,要不然到金星,有什麼大不了。
今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家都氣餒了。
諾芹咳嗽兩聲。
她打開讀者信:
「文筆小姐,請問,你與文思是否好朋友!你們答讀者之前,足否一起開會?」
是,還寫報告呢。
另外一封:「我結婚已經八年,以為生活就是如此,刻板、呆滯,上一代的人一直誇張平凡是福,我也願意相信,直至遇見了一個人,我們發展得很快,他吻我的時候,我全身痙攣,這是我多年來第一次與異性有肌膚之親,我想問你:我應該離開丈夫去享受這種愛與被愛的感覺嗎?」
讀者文筆奇佳,直逼艷情小說作者,甚至更好。
諾芹很感動。
她立刻答:「有孩子嗎,如果沒有,還等什麼呢,立刻開門走出去,即使只能維持一年半載,在所不計。」
答案一出,信箱另一半主持人破口大罵。
文思這樣斥責:「專門有一種傷風敗德之人,教人離婚,教人淫奔,像世上除出肉慾之歡,並無其它意義,並且把愛收窄到生理器官之內……」
諾芹只得扔下報紙。
那老女人恨她是因為她更受歡迎。
而且,她有男朋友。
她去電林立虹:「文思到底是誰?」
那女孩笑,「三分鐘前人家也剛問你是誰。」
「我請你吃飯。」
「文思還答應送我南洋珠耳環呢。」
「你可有答允?」
「當然不,我不會揭穿任何一方面身份,時時有憤怒的讀者要把佚名作者揪出公審,難道都舉手投降不成,我們需維護言論自由。」
失敬失敬,諾芹更加不敢小視這位林立虹小姐。
「作者互罵,你不覺得有辱報格?」
「唏,這叫筆戰,讀者最感興奮。」
最好滾在地下撕打,扯衣裳拉頭髮。
諾芹賭氣!「真不知你想吸引些什麼讀者。」
「所有讀者,他們是我們的米飯班主。」
口氣似紅小兵。
沒有年紀差距也有代溝。
「岑諾芹,繼續努力」她喊出口號後掛斷電話。
諾芹頹然。
這個時候,門鈐忽然響了。
諾芹去開門。
「咦,庭風,你怎麼來了?」
「有要緊事。」
她姐姐一進來,四處觀望,「嘩,似狗窩。」
扔下最新款的名貴手袋,點起一支煙。
諾芹立刻把她手中的煙摘掉,「此處嚴禁吸煙。」
庭風叉著腰,板起臉,「最近,你在寫些什麼?」
諾芹十分心虛,「你怎麼管起這些芝麻綠豆的事來,外頭局勢那麼緊張,聽說明年政府可能要換班子,你消息靈通,說來聽聽?」
庭風自手袋裡取出好幾本小並,問妹妹:「這些,都是你寫的?」
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迭花花綠綠的小書,分別叫《歡樂之源》、《玉女私記》、《風流女學生》。」
庭風聲音變得十分生硬,「聽說,都是你的大作。」
諾芹大驚,「冤枉呀。」
「你看,筆名叫勤樂沁,這不是岑諾芹調轉來讀嗎,還說不是你?」
諾芹喊救命,「我怎麼會寫艷情小說?我連普通小說都沒寫好。」
庭風冷笑一聲,「難得你這樣謙虛,可是外頭傳得十分熾熱,都說是岑諾芹小姐新嘗試新作風,看樣子你得登報澄清。」
諾芹忽然冷靜下來,「確不是我。」
「我相信你。」
「是又怎樣,人總得生活。」
「生活還不致於那樣艱難。」
「一不能賒,二不能借,不是人人像你那般能幹,大把囤積。」
「不需要連皮帶肉贍送讀者吧。」
「外邊情況已經十分淒厲,一到這種情形,電影與小說黃色素大增。」
「不是你就好,你在專欄裡澄清一下。」
「姐,各行有各行規矩,我不會教你做生意,你也莫教我寫專欄。」
庭風走了。
她沒有把那些小書帶走。
諾芹拾起一本翻閱,意料之中,寫得並不好,每隔三頁,便生硬地加插一些經典場面,像是另一人所寫,與前文後理不甚吻合。
銷路可好?諾芹茫無頭緒,一定有賺吧,奸商們這才樂於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