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芹真正討厭這個迂腐脫節的女人,大聲對伍思本喊:「我要求換拍檔。」
「人家也那麼說」
「那麼,分手也能。」
就因為二人意見猶如南轅北轍,所以才有瞄頭,夫唱婦隨,齊齊慶賀,有什麼好看。」
老闆會不會有意見?
哈,他高興還來不及,如此富爭議性,始料未及。
諾芹感慨,「不理我們死活。」
「當然,全世界老闆是另外一種人類。」
諾芹吁出一口氣,早些弄清楚也好。
她說:「前天,我見到羅國珠。」
「誰?」伍女士連頭都沒抬。
「羅國珠。」
「誰?」
這人已經消失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沒有什麼。」
「諾芹,你有無考慮用真名寫信箱?」
「永不。」
「你的信箱讀者人數已比小說多。」
諾芹大為震驚,「不!」
伍思本笑,「你應當高興才是呀。」
諾芹心都怯了,「你們怎樣統計到數字,可靠嗎?」
伍思本問非所答,「福爾摩斯的創造主河南道爾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歷史小說作家,而非市場通俗的偵探小說作音,他寫偵探小說寫得非常勉強,一直想把福爾摩斯置於死地!好騰出時間來寫歷史小說,你們寫作人的心真奇怪。」
諾芹黯然,「不敢當不敢當。」
「這是俱樂部轉交給你的讀者信。」
諾芹擺擺手。
「你沒有時間的話,我會叫立虹拆閱。」
「小姐,你肯用真名嗎?」
真沒想到會那樣受歡迎。
來信多得要用那種黑色大垃圾袋裝起來,每袋幾十封,一個星期就幾百封。給文筆的只有信,可是文思還收到各種禮物,包括絲巾、鋼筆、毛布娃娃等。
諾芹想,可不樂壞那老太太。
伍思本想把信箱擴張到日報上去。
「一日一信。」
「太辛苦了。」諾芹反對。
「不會叫你白辛苦。」
諾芹歎口氣,「你恢復我長篇小說專欄可好?」
「諾芹,我不過是個中間人,我本人並無喜悲,一切顧客至上。」
諾芹不出聲。
「聽說你也很會要價,出版社對長篇情有獨鍾。」
諾芹取了信就走了。
那天,她拆開一個中年太太的信:「子女長大了不思回報,金錢時間都各嗇,心目中只有自己家庭,我十分不忿,不孝子女應由政府一止例懲罰……」
諾芹這樣回答:「成年人不應向任何人索取時間金錢,施比受有福。」
嘩,中老年讀者反應激烈。
「毒婦,公開提倡不孝。」
「你一輩子沒有兒女就好。」
「祝你子女忤逆無比。」
「毫不體貼,這種人怎有資格主持信箱,取銷資格!」
岑諾芹覺得讀者寫得比她好。
伍編輯有見及此,把這些反映的信也刊登出來,你一言我一*,不知多熱鬧。
諾芹看著版面,苦笑說:「像馬戲班一樣。」
不過,馬戲班熱鬧好玩呀。
小時候,諾芹嚮往離家出走,一輩子跟隨馬戲班生活,現在可以說如願以償。
「文筆!這件事請幫我作主,我未婚懷孕,對方不願負責。」
「文筆,我結婚十二年,丈夫現有外遇。」
「我同時愛上甲乙二人,並且有親密關係。」
「她一直用我的錢,但是一顆心並不屬於我。」
「我遇到了七年前舊情人,感覺仍然在。」
「我愛他,但是我始終認為,男方應有能力擔起所有家庭開支。」
千奇百怪,什麼都有。
因為世上沒有招同身受這回,所以文筆永遠瀟灑,給的答案十分新奇。
像「你那麼享受蹉跎,何必問我。」
「不捨得離婚,不必多言。」
「真羨慕你有辦法可以同時愛兩個,怪不得來信公諸天下。」
「你要她的心來幹什麼,血淋淋,別太貪心。」
「找男人付錢的工夫,要自十六七歲開始鍛煉,你已經廿八歲,太遲了,實際點好,一人一半吧。」
不出半年,文思,寂寞之心俱樂部的另一半,忍無可忍地向她發炮。
「這女人沒一句正經,每個字似毒瘤般荼毒讀者,太太可怕了。」
但其它報章紛紛傚尤,創立同類信箱。
「喂,電視台想請問你呢。」
「訪問岑諾芹?」
「不,文筆女士。」
「不去。」
「文思卻答允了。」
「啊,我會拭目以待。」
電視揭秘節目訪問這位信箱主持人,嘩,真精采,絲巾朦頭,又戴頂大帽子,只拍背部,聲音又經過處理,完全見不得光的樣,故作神秘。
諾芹在電視前發凱。
她還以為對方是落伍、膚淺、故作溫情氾濫的老太太,或許是,但人家宣傳手法、掉頭、臉皮之厚!都勝她多多。
並非一盞省油的燈。
要做到那樣,也真不容易。
不過,那樣出名!比不出名還慘。
諾芹忽然累得不像話。
「李中孚,過來陪我。」
「沒問題,呼之即來。」
幸虧還有這個老朋友。
文思女士,這種關係可以維持多久?
文思必然會一本正經地答:「你若對他無心,就不要耽擱人家的青春——」
想到這裡,諾芹忍不住笑出來。
文筆女士,你又怎度看?
互相利用,各有所得,別太替人家擔心,若一點甜頭也無,或是已經找到更好的,他自然會一走了之。
為什麼世人不愛聽其話?婆婆媽媽、虛偽的、不切事實的主話倒是受歡迎得很。
實話,太殘忍了。
李中孚抬著一箱香檳酒上來。
諾芹問:「為什麼一箱酒只得十支而不是十二支?」
「人家放十二支你又問為什麼不是十四支。」
「馬上開一瓶來淨飲。」
「有什麼值得慶祝?」
「活著。」
「到底是女作家。」
「太平盛世,同女作家做朋友真實有趣風雅。」
李中孚笑笑,「我沒那樣看。」
「逆市,世人想法完全不同。」
「我仍然愛你。」
諾芹笑,「普通人更有資格寫愛情小說。」
「今天有什麼話同我說?」
「還要熬多久緊日子?」
「我只知道公務員明年或許會減薪。」
呵,真沒想到情況已經這樣壞,諾芹瞪大眼睛,「本市開埠百餘年,從未聽過公務員減薪。」
「我的感覺與你一樣。」
「可是!你倒不是十分沮喪。」
「我無家庭,又不必負擔父母,容易節哀順變。」
諾芹覺得他帶來的禮物更加難能可貴。
「不過,」李中孚說:「心情也大不如前了,有老同學自加拿大回來,也不想應酬,已經多年不見,無話可說。」
「以前我們最好客,無論是誰,都樂於請酒請飯。」
中孚沉默一會兒,「出手雖然闊綽,嘴巴卻不饒人,動輒笑人家寒酸。」
「那是不對的吧。」
「當然,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
「發生什麼事?我們居然開始自我檢討。」
「人心虛怯嘛。」
他們大笑起來,到底年輕,竟也不大煩惱。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到樓下跑步,才轉彎,有人叫她:「芹芹。」
連李中孚都不會叫她小名,這是誰?
抬頭,「啊,姐夫。」
應該是前姐夫高計梁,那高某倒是一表人才,一早已經穿好西裝結上領帶,像是去赴什麼重要的會議一般。
一聽諾芹叫他姐夫,他突然鼻樑發酸。
「芹芹,想與你說幾句話。」
世上所有姐夫,對小姨都有特妹感情。
「有什麼事嗎?」
他欲語還休。
「來,」諾芹說:「我們去喝杯茶。」
她帶他到一間新式茶餐廳。
高君的情緒似乎略為好轉,他輕輕說:「我想回家。」
諾芹一時沒聽明白,回家?這與她有什麼關係。
隔了一會見,她問:「你是指──」
「可否持我採一探庭風的口氣。」
諾芹吸進一口氣。
太妄想了。
表面上她仍然平和地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我非常想念她們母女,我願意洗心革面一切從頭開始。」
「無論此刻多麼傷感,你都得把過去一切放下。」
可是高君十分固執,「我覺得我們之間仍有希望。」
諾芹覺得自己的口吻越來越像信箱主持人,苦口婆心,「當初,你傷透了她的心。」
「請她多給我一次機會。」
諾芹看著他,「你的生意出了紕漏?」
他很坦白,「已於上月倒閉結束。」
「那個女人呢?」
「問我拿了一筆遣散費走了。」
「我看到娛樂版上消息,她招待記者打算復出。」
「芹芹——」
諾芹感慨,「外頭沒有路了,就想到家的好處。」
高計梁低下頭,「下個月我得搬離招雲台,將無家可歸。」
「當初怎麼會住到一個叫招魂台的地方去。」
「我是真正懺悔。」
岑諾芹突發奇想:不知有多少個迷途的男人因為這個逆市而重返家園,又到底有幾個賢妻會接收這一票猥瑣善變的男人。
「芹芹,拜託你。」
高計梁是個超級姐夫,他熱情豪爽,對諾芹尤其闊綽,從來不會忘記她的生日,從中秋節到萬聖節都送禮物。
但,他卻是一個不及格的丈夫。
「話我會替你帶到。」
「謝謝你。」
「你一點節蓄也無?」
「全盛時期四部車子三個女庸一個司機,每月起碼三十多萬周轉,怎麼剩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