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虹大表訝異,「你看你,高興得那個樣子,為什麼?」
「立虹,是該換班子輪到新血上場了,你挑兩個牙尖嘴利,意見多多的新人頂上,仍然用文思與文筆這兩個名字,做接力賽,一定有新意。」
「呃──」
「文筆與文思只不過是筆名,誰化入都一樣,這叫做慣性閱讀,制度取勝。」
林立虹靜下來。
「這鬼靈精永遠有好主意。
過片刻她問:「讀者不會發覺嗎?」
「寫得更好便不會計較。」諾芹的答案有點狡滑。
「有一度你們寫得十分轟動。」
「吵架而已,人人都會。」
「咦,找幾個人來罵街,豈非更加精采。」
「所以有打筆仗這回事呀。」
「諾芹,這回是把你換下來,為什麼這樣高興?」
「終於可以靜心創作了。」
「不擔心收入來源?」
「做了這一行,早作最壞打算。」
「這樣豪氣,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實不相瞞,那是我天生豁達的性格。」
「羨煞旁人。」
「那麼,我請辭了。」
「慢著,首先,我得同上頭開會,冉者,我還得去找適當人選。」
諾芹微笑,「不難不難,很多人願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領導下,才華很容易被發掘認同。」
好話人人要聽,林立虹心裡想:岑諾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觀察入微,恰到好處。
「這幾期,還是由你主持。」
「那當然,義不容辭。」
岑諾芹這才明白什麼叫做如釋重負。
回到家中,覺得應該向夥伴交待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辭去信箱主持一職,特此通知。」
訝異的回復很快來到:「這樣重要的決定,為什麼沒有提早告訴我?」
「我也是倉卒間決定。」諾芹把經過說一次。」
「是。也只能那樣做。」
「我的底線早已超過,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戲了。」
「那麼,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與我共進退。」
「我完全自願。」
「真不好意思,連累了你。」
「言重了,這一年我跟你學習良多。」
「對,我做的錯事,你不做,已經成功一半。」
「你真詼諧。」
諾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機智。」
「不過是街頭智能,人家叫你走,高高興興也是走,怨氣沖天也是走,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不如恭敬從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厭。」
「這道理我也懂,只是實踐起來比較困難。」
「別人也許做不到,文思,我對你有信心。」
「我得向編輯部請辭。」
「文思,我們再聯絡。」
「一定。」
「文思。」諾芹戀戀不捨,她怕沒有公事,列文思就終止二人關係。
「還有什麼事?」
諾芹不出聲。
列文思忽然說:「岑諾芹,我會每天向你問好。」
諾芹微笑,關掉電腦。
她伏在寫字檯上,一分惆悵,兩分無奈。
裝得瀟灑是一回事,心裡當然不捨得。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諾芹跳起來,把剛才的電子郵件印出來再看一次。
「岑諾芹,我會每天向你問好。」
他早已知道她是誰。
唏,兩個人你虞我詐了這些時候,簡直多餘。
諾芹哈哈大笑。
讀音來信:「我的女友變了心,我該怎麼辦?」
文筆這樣答:「趕快忘記過去,努力將來,對方要變心,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千萬不要嘗試任何不自愛的行為,稍後,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伴侶。」
這標準答案同三十年前的信箱忠告一模一樣,應該有人為都會的信箱文化做一個簡介,寫一本書,藉此反映出社會民生心態。
信箱主持人到底拯救了多少癡男怨女?又有幾個讀者真正接納了主持人的忠告?還有,答案刊出來,起碼已是個多月之後,又能否真正幫得上忙?
全是謎團。
「諾芹,我們這裡下雪了。」
諾芹以為是姐姐,卻是列文思。
「文思,你還未回答讀者信。」
「失戀慢慢會好,不勞你我操心。」
「也許他傷心欲絕。」
「要自殺的話早就成仁。」
「過份理智有點殘酷。」
「你可要問候庭風?第一個雪季,她也許會害怕。」
什麼,連她有個姐姐叫岑庭風移了民都知道,這人不簡單。
「諾芹,讓我公開疑團,伍思本找我做主持人的時候,已經陸陸續續將你的來龍去脈對我講清楚。」
伍思本是隻狐狸。
「你如果小器,一定生氣。」
「我也知道你是誰,列文思教授。」
「那多好,我毋需再自我介紹。」
「文思,現在可以聽聽你的聲音了吧?」
列文思說:「我立到打電話給你。」
諾芹有點緊張。
電話鈴沒有立刻響,有三分鐘時間叫岑諾芹手心冒汗。
「終於來了,諾芹輕輕接過。」
「對方問:「諾芹?」
竟是女人聲音。
諾芹嘩一聲叫出來。
原來列文思真是女人,她驚惶得一顆心似自喉頭躍出。
「諾芹,諾芹,什麼事,為何鬼叫?」
啊,是庭風,諾芹喘息,是姐姐。
「姐姐,是你!」
「可不就是我,你在等誰的電話?」
「沒有沒有,對不起,剛才似看到有一隻老鼠溜過。」
「今日下雪了。」
「啊,是嗎,雪景可美?」
「滌滌趕著出去玩,摔了一跤,我替她拍了許多照片,唉,電影裡也看過下雪,真沒想到實境如此美麗,大開眼界。」
「誰替你鏟雪?」諾芹立刻想到現實問題。
「呵,車道有自動融雪裝置,電費稍貴就是了。」
諾芹不禁笑出來,看,什麼都不用擔心,連庭風的同鄉列文思都過慮了。
「學校可因天氣惡劣放假?」
「照樣上學,我聽老華僑叮囑,買了一輛路華四驅車,似坦克車一般,處處去得。」
諾芹笑,「你絕對有前途。」
「可是,真正寂寞呀,辛苦了半生,倘若身邊有個人作伴,多好,」庭風語氣沮喪,「三點天黑也不怕,融融爐火,閒話家常……諾芹,這可不是寡婦思春,你且別誤會。」
諾芹連忙安慰:「八十歲老人也怕孤寂。」
「前日與房屋經紀吃午餐商量一點小事,他忽然夾一塊雞腿給我,我感動得幾乎落淚,多久沒有人關心我。」
「是個怎麼樣的人?你要格外小心,千萬不要相信陌生人,錢需抓緊緊。」
「這是我一向教你的話呀。」庭風訝異。」
「共勉之。」諾芹笑了。
「我還有選擇,你放心。」
「而且,要非常謹慎,我看過報道,說中老年婦女得傳染病比率突然增加。」
「我明白。」
「這種話,只得姐妹才敢說。」
「有姐妹的人都受上帝特別眷顧。」
「諾芹問:「過來看你,廿四小時通知來得及嗎?」
「隨時按鈴都可以。」
庭風掛斷電話。
真不巧,被姐姐佔了線,說了幾分鐘,諾芹的電話並無插線裝置,她認為那樣做沒有禮貌,並且,平時一天也不用一次電話。
列文思會努力地打來嗎。
才擔心,電話鈴響了。
「列文思找岑諾芹。」聲音低沉,相當動聽。
「我就是。」諾芹心花怒放。
「你好,夥伴。」
「大家好。」諾芹咕咕地笑。
他很爽快,「想約會你,你來我家,還是我到你家?」
「就是你家好了。」
「春假可有空?」
「我隨時可以動身,這是自由職業唯一優點。」
「給我廿四小時通知即可。」
「文思,這幾日內我會作出重要決定:我想辭去瑣事,專心創作,彌補過去幾年懶散。」
「那是好消息,不過,以往你也還算用功。」
「你看過拙作?」
「最近補讀了。」即從前沒看過。
諾芹笑嘻嘻,也不打算問他意見。」
他卻這樣說:「專心寫作,即暫時退出競爭,待你精心泡製的傑作面世,會不會已與讀者群生疏?」
「咦,我倒沒想過。」
「都會流行作品的年輕讀者五年一代,三年沒有作品出版,就差不多完全脫節,後果自負。」
諾芹愕然,沒想到他對市場這樣瞭解。
「我一年寫兩本可以嗎?」
「三兩本作品只可守,不可攻,造成讀者閱讀習慣,至少要雙月刊。」
「有這樣的規矩?」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呀。」
「我會詳加考慮。」
千萬別像那種胸懷大志的歌星,最最紅的時候一定要去升學,三年後學成歸來,仍然唱歌,卻退至三線,一臉無奈。
不如先寫一百本,然後退休,正式寫嚴肅的題材?
「你在想什麼?」
「前途。」
列文思笑,「有人一想數十載。」
再聊了幾句,他們掛上電話。
諾芹讀報,看到政府高層調動消息,李中孚的照片放在顯著的位置上。
照片中的他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記者的評語無比推崇,說他是難得的才俊,前途無量,深得上司賞識,還有,他是那一個階層唯一的獨身男子。
記者多嘴問一句未婚的原因,他笑答:「高不成低不就,不擅討好異性。」
諾芹微笑。
但願她所有的朋友都像李中孚那樣步步高陞,榮華富貴,萬事順景,五世其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