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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亦舒

  林立虹大表訝異,「你看你,高興得那個樣子,為什麼?」

  「立虹,是該換班子輪到新血上場了,你挑兩個牙尖嘴利,意見多多的新人頂上,仍然用文思與文筆這兩個名字,做接力賽,一定有新意。」

  「呃──」

  「文筆與文思只不過是筆名,誰化入都一樣,這叫做慣性閱讀,制度取勝。」

  林立虹靜下來。

  「這鬼靈精永遠有好主意。

  過片刻她問:「讀者不會發覺嗎?」

  「寫得更好便不會計較。」諾芹的答案有點狡滑。

  「有一度你們寫得十分轟動。」

  「吵架而已,人人都會。」

  「咦,找幾個人來罵街,豈非更加精采。」

  「所以有打筆仗這回事呀。」

  「諾芹,這回是把你換下來,為什麼這樣高興?」

  「終於可以靜心創作了。」

  「不擔心收入來源?」

  「做了這一行,早作最壞打算。」

  「這樣豪氣,一定有人支持你。」

  「是,實不相瞞,那是我天生豁達的性格。」

  「羨煞旁人。」

  「那麼,我請辭了。」

  「慢著,首先,我得同上頭開會,冉者,我還得去找適當人選。」

  諾芹微笑,「不難不難,很多人願做作家,在你英明的領導下,才華很容易被發掘認同。」

  好話人人要聽,林立虹心裡想:岑諾芹真不愧是有名作家,觀察入微,恰到好處。

  「這幾期,還是由你主持。」

  「那當然,義不容辭。」

  岑諾芹這才明白什麼叫做如釋重負。

  回到家中,覺得應該向夥伴交待下。

  「文思,功成身退,我已辭去信箱主持一職,特此通知。」

  訝異的回復很快來到:「這樣重要的決定,為什麼沒有提早告訴我?」

  「我也是倉卒間決定。」諾芹把經過說一次。」

  「是。也只能那樣做。」

  「我的底線早已超過,真的不想再玩新把戲了。」

  「那麼,我也跟你走。」

  「不不,你不需要與我共進退。」

  「我完全自願。」

  「真不好意思,連累了你。」

  「言重了,這一年我跟你學習良多。」

  「對,我做的錯事,你不做,已經成功一半。」

  「你真詼諧。」

  諾芹沉默了。

  「我佩服你的機智。」

  「不過是街頭智能,人家叫你走,高高興興也是走,怨氣沖天也是走,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不如恭敬從命,欣然引退,免得惹人憎厭。」

  「這道理我也懂,只是實踐起來比較困難。」

  「別人也許做不到,文思,我對你有信心。」

  「我得向編輯部請辭。」

  「文思,我們再聯絡。」

  「一定。」

  「文思。」諾芹戀戀不捨,她怕沒有公事,列文思就終止二人關係。

  「還有什麼事?」

  諾芹不出聲。

  列文思忽然說:「岑諾芹,我會每天向你問好。」

  諾芹微笑,關掉電腦。

  她伏在寫字檯上,一分惆悵,兩分無奈。

  裝得瀟灑是一回事,心裡當然不捨得。

  忽然,她想到了一件事。

  諾芹跳起來,把剛才的電子郵件印出來再看一次。

  「岑諾芹,我會每天向你問好。」

  他早已知道她是誰。

  唏,兩個人你虞我詐了這些時候,簡直多餘。

  諾芹哈哈大笑。

  讀音來信:「我的女友變了心,我該怎麼辦?」

  文筆這樣答:「趕快忘記過去,努力將來,對方要變心,你一點辦法也沒有,千萬不要嘗試任何不自愛的行為,稍後,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伴侶。」

  這標準答案同三十年前的信箱忠告一模一樣,應該有人為都會的信箱文化做一個簡介,寫一本書,藉此反映出社會民生心態。

  信箱主持人到底拯救了多少癡男怨女?又有幾個讀者真正接納了主持人的忠告?還有,答案刊出來,起碼已是個多月之後,又能否真正幫得上忙?

  全是謎團。

  「諾芹,我們這裡下雪了。」

  諾芹以為是姐姐,卻是列文思。

  「文思,你還未回答讀者信。」

  「失戀慢慢會好,不勞你我操心。」

  「也許他傷心欲絕。」

  「要自殺的話早就成仁。」

  「過份理智有點殘酷。」

  「你可要問候庭風?第一個雪季,她也許會害怕。」

  什麼,連她有個姐姐叫岑庭風移了民都知道,這人不簡單。

  「諾芹,讓我公開疑團,伍思本找我做主持人的時候,已經陸陸續續將你的來龍去脈對我講清楚。」

  伍思本是隻狐狸。

  「你如果小器,一定生氣。」

  「我也知道你是誰,列文思教授。」

  「那多好,我毋需再自我介紹。」

  「文思,現在可以聽聽你的聲音了吧?」

  列文思說:「我立到打電話給你。」

  諾芹有點緊張。

  電話鈴沒有立刻響,有三分鐘時間叫岑諾芹手心冒汗。

  「終於來了,諾芹輕輕接過。」

  「對方問:「諾芹?」

  竟是女人聲音。

  諾芹嘩一聲叫出來。

  原來列文思真是女人,她驚惶得一顆心似自喉頭躍出。

  「諾芹,諾芹,什麼事,為何鬼叫?」

  啊,是庭風,諾芹喘息,是姐姐。

  「姐姐,是你!」

  「可不就是我,你在等誰的電話?」

  「沒有沒有,對不起,剛才似看到有一隻老鼠溜過。」

  「今日下雪了。」

  「啊,是嗎,雪景可美?」

  「滌滌趕著出去玩,摔了一跤,我替她拍了許多照片,唉,電影裡也看過下雪,真沒想到實境如此美麗,大開眼界。」

  「誰替你鏟雪?」諾芹立刻想到現實問題。

  「呵,車道有自動融雪裝置,電費稍貴就是了。」

  諾芹不禁笑出來,看,什麼都不用擔心,連庭風的同鄉列文思都過慮了。

  「學校可因天氣惡劣放假?」

  「照樣上學,我聽老華僑叮囑,買了一輛路華四驅車,似坦克車一般,處處去得。」

  諾芹笑,「你絕對有前途。」

  「可是,真正寂寞呀,辛苦了半生,倘若身邊有個人作伴,多好,」庭風語氣沮喪,「三點天黑也不怕,融融爐火,閒話家常……諾芹,這可不是寡婦思春,你且別誤會。」

  諾芹連忙安慰:「八十歲老人也怕孤寂。」

  「前日與房屋經紀吃午餐商量一點小事,他忽然夾一塊雞腿給我,我感動得幾乎落淚,多久沒有人關心我。」

  「是個怎麼樣的人?你要格外小心,千萬不要相信陌生人,錢需抓緊緊。」

  「這是我一向教你的話呀。」庭風訝異。」

  「共勉之。」諾芹笑了。

  「我還有選擇,你放心。」

  「而且,要非常謹慎,我看過報道,說中老年婦女得傳染病比率突然增加。」

  「我明白。」

  「這種話,只得姐妹才敢說。」

  「有姐妹的人都受上帝特別眷顧。」

  「諾芹問:「過來看你,廿四小時通知來得及嗎?」

  「隨時按鈴都可以。」

  庭風掛斷電話。

  真不巧,被姐姐佔了線,說了幾分鐘,諾芹的電話並無插線裝置,她認為那樣做沒有禮貌,並且,平時一天也不用一次電話。

  列文思會努力地打來嗎。

  才擔心,電話鈴響了。

  「列文思找岑諾芹。」聲音低沉,相當動聽。

  「我就是。」諾芹心花怒放。

  「你好,夥伴。」

  「大家好。」諾芹咕咕地笑。

  他很爽快,「想約會你,你來我家,還是我到你家?」

  「就是你家好了。」

  「春假可有空?」

  「我隨時可以動身,這是自由職業唯一優點。」

  「給我廿四小時通知即可。」

  「文思,這幾日內我會作出重要決定:我想辭去瑣事,專心創作,彌補過去幾年懶散。」

  「那是好消息,不過,以往你也還算用功。」

  「你看過拙作?」

  「最近補讀了。」即從前沒看過。

  諾芹笑嘻嘻,也不打算問他意見。」

  他卻這樣說:「專心寫作,即暫時退出競爭,待你精心泡製的傑作面世,會不會已與讀者群生疏?」

  「咦,我倒沒想過。」

  「都會流行作品的年輕讀者五年一代,三年沒有作品出版,就差不多完全脫節,後果自負。」

  諾芹愕然,沒想到他對市場這樣瞭解。

  「我一年寫兩本可以嗎?」

  「三兩本作品只可守,不可攻,造成讀者閱讀習慣,至少要雙月刊。」

  「有這樣的規矩?」

  「這是人人都知道的秘密呀。」

  「我會詳加考慮。」

  千萬別像那種胸懷大志的歌星,最最紅的時候一定要去升學,三年後學成歸來,仍然唱歌,卻退至三線,一臉無奈。

  不如先寫一百本,然後退休,正式寫嚴肅的題材?

  「你在想什麼?」

  「前途。」

  列文思笑,「有人一想數十載。」

  再聊了幾句,他們掛上電話。

  諾芹讀報,看到政府高層調動消息,李中孚的照片放在顯著的位置上。

  照片中的他相貌端正,笑容可掬,記者的評語無比推崇,說他是難得的才俊,前途無量,深得上司賞識,還有,他是那一個階層唯一的獨身男子。

  記者多嘴問一句未婚的原因,他笑答:「高不成低不就,不擅討好異性。」

  諾芹微笑。

  但願她所有的朋友都像李中孚那樣步步高陞,榮華富貴,萬事順景,五世其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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