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走到小徑盡頭,豁然開朗,看到一隻小小亭子下有一班八九歲兒童正在演奏古典樂章,台下有家長及途人觀賞。
「嗯,」許仲軒說,「是巴哈的小步舞曲。」
有一兩對白髮蕭蕭的老人相擁起舞。
許說:「可晴,我們也來。」
可晴遲疑,「可以穿著雨衣跳舞嗎?」
「為什麼不。」
可晴跟著他輕輕旋轉跳起來。
有人鼓掌。
可晴看到還有人跟著下場,會小步舞蹈的人索性組織起來,男女分開排成兩行,對著鞠躬。
可晴雖然不會,但舞步並不艱難,有樣學樣,跳得十分輕鬆。
小學生演奏似模似樣,琴聲清麗脫俗,活像少女吟唱心事,情懷可人。
可晴開心到極點。
與許仲軒在一起隨時會有奇遇,他這個人擅於化平凡為神奇,時時給可晴驚喜。
片刻而下得急了,音樂休止,遊園結束。
他與她躲在大樹下看孩子們收拾樂器。
可晴悵惘,「曲終人散。」
許仲軒笑,「還早著呢。」
清新空氣中洋溢著花草的芬芳。
可晴緊緊握著許仲軒的手,不願鬆開。
這個時候,她知道,她深深愛他。
最好該剎那永遠不要過去,永遠停留,讓她一輩子倚傍著他,共賞春雨綿綿,綠草如茵。
雨大了,樹葉承受不住,滴濕兩人肩膀。
許仲軒說:「得走了。」
可晴依依不捨。
「我同你去吃冰淇淋。」
在小店裡他靜了下來。人家喝悶酒,他吃了一客一客的凍飲。
「仲軒,你有心事?」
他終於點點頭。
「講出來可好?」
許仲軒苦笑:「我不是女孩子,如何事事訴衷情。」
可晴勸道:「你太固執了。」
「男人流血不流淚。」
「仲軒你太過拘謹。」
他低著頭,半晌才說:「可晴,我打算辭職。」
可晴二話不說,「我支持你。」
許仲軒反而笑出來,「你還未知因由。」
「管它是什麼緣故,我必定支持你。」
許仲軒搔搔頭,「你這一支持,我就失業了,如今不好找工作。」
「仲軒,你不如出來創業。」
「可晴,我目前尚無經濟能力。」
「我願意投資。」
「可晴,開頭三年都未必有回報。」
可晴微笑,「沒有關係。」
「可晴,那是沒有利潤,不停注資。」
可晴笑不可抑,「我完全明白。」
許仲軒沉默,「可晴,你有什麼條件?」
可晴答:「我沒有任何條件。」
「公司股份——」
可晴搖頭,「我才不耐煩管這些。」
許仲軒愣住了,他緩緩轉過頭去。
可晴忽然聽到他的聲音:「真沒想到她天真若此。」
可晴呼出一口氣,「天真點自己舒服,多疑多煩惱。」
許仲軒一驚,他心底想什麼還沒說出來就已經被可晴猜到,也不能說她全無機心。
許仲軒低聲說:「恐怕不是七位數字可以辦到。」
可晴笑,「那自然,辦公室最好買下來,一勞永逸,規模要給人客信心,秘書、信差、司機、接待員,缺一不可。」
許仲軒也笑。
「還要準備最香的咖啡及最甜的鬆餅。」
「讓我考慮一下。」
可晴看著他,「懇請你接受我的好意。」
他說:「如此厚禮,只怕我無以為報。」
「請你相信,這是完全無償的一件事。」
許仲軒似未能決定。
這時,有人冷冷插嘴說:「原來你們在這裡。」
可晴一抬頭,驚喜道:「是你,少屏,請過來坐。」
少屏冷笑一聲,「多特別,冰淇淋店內談巨額生意,糖霜下是什麼陰謀,叫人不勝防。」
可晴連忙說:「少屏,你誤會了。」
少屏看著許仲軒,「幸虧叫我碰上這件事,可晴,如此大宗投資,你有無請教過甄律師?」
可晴站起來,「少屏,你為何口不擇言。」
許仲軒忍無可忍,又不想同女子爭吵,只得說:「可晴,我先走一步,稍後再同你聯絡。」
他迅速離開是非之地。
第六章
孟少屏仍然不放過他,在他身後嚷:「喂,你吃了大堆東西,還沒有結賬。」
可晴不禁生氣,「喂,你有完沒完?」
少屏哼一聲,「此人心懷叵測。」
「太過分了,」可晴說,「少屏,以後,希望你別再干涉我私事。」
「可晴,我們本是最好的朋友。」
忽然之間,可晴平靜下來,「少屏,別逼我做出選擇。」
「我明天就搬走好了。」
「少屏——」
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可晴的倔強並不輸於她。
第二天一早她親自到銀行去做了一張本票。
銀行經理熱情地招呼她。
她問了幾個問題。
「建築業市道怎麼樣?」
「淡是淡一點,還是有得做的。」
「什麼地段最適合設事務所?」
「聯邦道或是卅立道。」
「可以買下來嗎?」
「無比歡迎,我們正有客戶想放出物業,秦小姐同我聯絡即可。」
「你們物業部也負責裝修吧?」
經理眉開眼笑,「我們有的是名家,全部得過獎。」
可晴想一想,「謝謝你。」
經理送她到門口。
可晴把本票送上門去。
許仲軒知道她會來,已經把地方收拾過,一壺咖啡香噴噴。
可晴靜靜把一隻白信封遞給他。
許仲軒意外兼感動:「你竟那樣信任我。」
「祖父生前也時時支助別人做生意。」
「我想正式辦手續。」
「太見外了。」
「那麼,讓我們先訂婚。」
可晴立刻拒絕,「啐,事業未成,誰同你談這個。」
許仲軒無計可施。
「這是相熟銀行經理的名片,他十分可靠,而且有豐富專業知識,你可以同他談談。」
「你去哪裡?」
「我要回學校考試。」
「我送你。」
「不用。」
可晴心情愉快,她第一次實施自主權,又了卻一件心事。
試場中不見孟少屏,使她失望,那樣辛苦讀了整個學期卻不來應考,分明是故意叫可晴心痛好傷害她。
試卷尚未發完少屏匆匆趕到。
可晴鬆了口氣,她關上耳機專心寫試卷,考畢與少屏一起離場。
少屏轉過頭來,「第三題會答嗎?」
可晴點點頭。
少屏笑,「真不明白你苦苦讀書考試為什麼,我們為求出身,你都已經是億萬富女了。」
可晴笑,「不識字,行嗎?」
少屏歎氣說:「真想把錢擲回給你——」
可晴接上去:「將來揚名立萬,大可十倍還我。」
「你會收嗎?」
「誰知道,世事多變,也許那時我已是個乞丐。
「啐,你真是想到說什麼就說什麼。」
「還不是跟你學的。」
禮堂裡的考生漸漸散清,只剩她們二人。
「少屏,別搬走。」
「走,走到什麼地方去?」少屏語氣荒涼。
「少屏,你若不喜歡地方太大,搬到小一點的公寓去可好?」
「千萬別再折騰,我幫你看著老房子就很好。」
這時已經有校工進來收拾地方,她倆只好默默離去。
可晴自覺與少屏從來沒有這樣隔膜過,看樣子一有能力,她就會搬出秦家。
她已不知道少屏有什麼計劃,將來,也許她們會成為陌路人。
一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叫她,可晴一轉頭,看到甄律師,她已知他為何而來,心裡有點不舒服。嘴裡卻說:「什麼風把你吹來?」
「我在附近辦事,順道來看你。」
可晴笑笑,開了大門與他一起進公寓。
「你好像不大歡迎我。」
「甄先生,你一開口就訓話,我們小輩自然害怕。」
「為什麼搬到這種地方來住?」
可晴微笑,「果然,孩子們做的事沒一件合你心意。」
「解雇了保姆,你就落單,一人在外,住在比較雜的地區,多麼危險。」
可晴斟杯茶給他,「口乾了,順一順喉嚨再講。」
「你最近將某一個戶口提空結束可是?」
「甄律師,我已說過,那是我私事。」
「本票寫給一個叫許重顯的人,可有此事?」
「是許仲軒。」
「這人是誰?」
「朋友。」
「這樣的朋友你還有多少?」
可晴看著他,「雖然你是我一向尊重的長輩,這樣的口氣也太過分了。」
「可晴,你竟不與我商量。」
可晴問:「我們可否談些其它的事?」
「可晴,秦家並非你想像中那麼富有,你花錢需小心,世上多騙子。」
可晴坐下來,喝一口茶,冷靜地看著甄律師。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你,是為著你祖父的情面,否則何必千里迢迢來討人嫌。」他將茶杯重重一頓。
可晴開口了,「看著我,甄律師。」她把耳機開關放在桌子上,「我什麼都聽不見,我只能看你的嘴型猜測你說些什麼,你若不想我知道你正罵我,轉過身子,我就隨你侮辱,這樣一個女子,在世上有什麼競爭能力?」
甄律師惻然。「可晴——」
「我總得做得比人多一點。」
甄律師過片刻才說:「許君待你可好?」
可晴沒有回答,「我是心甘情願的。」
「你太豪爽了。」
可晴牽牽嘴角,「我聽人家說過,金錢的聲音最大。」
「我真替你擔心。」
「在你眼中,我永遠是那個被父母遺棄的小小的殘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