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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她立刻取出支票簿,想說「我替你贖身」,又怕少屏多心,靜靜把支票交給好友。

  少屏想說什麼,終於沒有,緊閉著嘴。

  過一刻她說:「我會叫她寫收據。」

  可晴不置可否,她叮囑:「我與仲軒先行,你隨後即來,好好讀到畢業。」

  少屏頷首。

  可晴把握與許仲軒獨處的機會。

  「說,把你身世的來龍去脈統統講清楚。」

  許仲軒收斂了笑容:「你可別失望。」

  「怎麼會。」

  「家父是小職員,早逝,整個家三兄弟由家母教書撐住,只夠溫飽。」

  可晴驚訝。

  可是許仲軒溫文爾雅,落落大方,並無酸澀之氣。

  「我是獎學金專家,小中大學均毋需繳付學費。」

  「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家母於三年前去世,兩位哥哥已經成家,現在我無牽無掛。」

  「閒時做些什麼?」

  「拉客。」

  可晴不由得不笑出來。

  小許搔搔頭皮,「在洋人建築公司掛單,老闆為了叫夥計出力,最愛說『好好用功,明年升你做合夥人』,這種謊言害許多人自願做半輩子。」

  「那,為什麼不自己創業?」

  許仲軒不出聲。

  「有什麼困難?」

  許仲軒:「叫他們吃蛋糕。」

  「什麼?」

  「法國大革命爆發前夕,人民饑荒,沒麵包吃,皇后瑪麗安東尼說:『吃蛋糕好了』,譯做中文,即『何不食肉糜』。」

  可晴啼笑皆非。

  半晌她輕輕:「童年有什麼遺憾嗎?」

  他想一想:「你會出奇,我童年十分滿足:爬後山,踢泥球,三兄弟分享一瓶汽水,同野狗打架,後來,迷上讀書,常駐書館。」

  可晴笑,那多好,知足常樂。

  「你呢?」

  「我?」可晴無奈地答,「到處找醫生看耳朵。」

  許仲軒握緊她的手。

  可晴喜歡他,但最愛他的手,強壯、有力、溫暖,她想獨自、永遠佔有這雙手。

  他問:「同伴有取笑你嗎?」

  可晴答:「家常便飯。」

  「可是我們也安然長大了。」

  「沒有祖父,我的生活不知要淒慘到什麼地步。」

  許仲軒說:「的確是不幸中大幸。」

  可晴忽然說:「仲軒,你自己出來搞建築事務所吧。」

  「什麼?」

  「我資助你。」

  許仲軒一怔,「這可是件大事。」

  「我們做合夥人。」

  「做就做?起碼要籌備一年。」

  「那麼,立刻開始策劃。」

  「可晴,飛機降陸,休息過後,我們才慢慢商議。」

  「好好好。」

  許仲軒說:「先等你頭髮長長。」

  「我這才發覺頭髮如男孩不知省卻多少煩惱。」

  許仲軒伸手搓亂了她的短髮。

  「幾時到我家來喫茶?」

  可晴問:「你一個人住?」

  「租了間一房公寓。」

  「待你把客人不應看到的東西都收拾起來才請我不遲。」

  「這話說得十分刁鑽。」

  抵埠後許仲軒送可晴回家。

  他閒閒說:「到處都有司機保姆,每所住宅大得似行宮,這種排場,老氣橫秋。」

  可晴飛紅了臉。

  半晌她說:「是祖父的意思。」

  「現在,你可以自陰影底下走出來了。」

  可晴衝口而出:「那不是陰影。」

  許仲軒訝異地轉過頭來,「你說什麼?」

  可晴連忙否認:「沒什麼。」

  又錯了,張思憫醫生那十分成功的手時時叫她聽到弦外之音。

  可晴還是向許仲軒解釋:「祖父不會勉強我做任何事。」

  「那當然。」

  可晴經過這件事,鬆了口氣。

  那天晚上她催少屏早日前來會合。

  「小心功課跟不上。」

  「哪裡難得倒我。」少屏笑。

  可晴佩服她的自信。

  「你現在不是沒有人陪。」

  「這是什麼話。」

  「我最怕三個人一起走,什麼路那麼寬闊?」

  「你自有你的位置。」

  「你還記得彼得、保羅與瑪莉嗎?」

  那當然不是他們的真名字,只是同學們多事取的代號。

  「三個人有什麼結果?差些沒集體自殺。」

  可晴:「啐,我們是成年人,當知自律。」

  「所以呀,我還是避著點好。」

  可晴無奈,「你總得歸隊。」

  「過幾天就到。」

  第二天,許仲軒約她出外。

  可晴沒想到他是帶她去看房子。

  可晴納罕問:「你想搬家?」

  「不,只是看看。」

  小小鎮屋,兩層高,已經裝修過,蛋黃色牆壁,女性化的佈置,地板上有手繪玫瑰花。

  許仲軒問:「喜歡嗎?」

  可晴忽然領悟,「你是想我搬出來?」

  他輕聲說:「自己開車,自己收拾,做不了,我幫你。」

  可晴明白了,有點感動。

  可是——「少屏呢?」

  許仲軒不語。

  一切被少屏猜中了,可暗想,少屏真是聰明。

  「我想,宿舍也許有空。」

  「少屏不喜歡太多管束。」

  「那麼,她一定另有打算。」

  「我答應照顧她。」

  許仲軒奇道:「她可不是小孩子。」

  「少年她十分衛護我——」

  「可是,你們現在已經長大了,連體嬰也應當分開生活。」

  「我得聽聽她的意思。」

  「她不會反對搬開住。」

  「你怎麼知道?」

  許仲軒笑答:「自由可貴。」

  可晴站在窗前,小露台處是一個公園,綠草如茵,不像真的。

  凡是太好的東西都不像真的。

  又有人說,如果一件事好得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確不是真的。

  「我們走吧。」

  剛好碰到經紀另外帶人來看房子。

  那是一對年輕夫婦,喜歡,但嫌貴,正在大力壓價。

  可晴很不以為然。

  買得起,就不算貴,何必狠狠還價,還有,喜歡,更加難得,還不快快買下。

  可晴朝許仲軒丟一個眼色。

  許仲軒笑了一笑,同經紀輕輕說了幾句。

  經紀笑逐顏開,立刻對那對夫婦說:「有事,我得趕回公司,現在要鎖門了。」

  許仲軒拉著可晴大笑著跑下樓梯。

  回到舊宅,果然覺得寬大空洞,說話都有回音。

  如果少屏喜歡,她可以繼續住在這裡。

  保姆幫她收拾,有點擔心,「你一天三餐怎麼吃法?」

  可晴笑,「像其他學生那樣吃三文治或罐頭湯。」

  「我一星期過來幫你幾天。」

  「那我可怎麼獨立生活呢?」

  身後有一把聲音接上來,「誰要過獨立生活?」

  可晴驚喜,「少屏,你真神出鬼沒。」

  「果然不出山人所料,嫌我多餘了。」

  可晴笑,「你看你這張嘴。」

  少屏說下去,「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胡說,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需要幫忙搬家嗎?」

  「你不反對?」

  「我替你高興,自家張羅生活會使你成熟。」

  可晴大喜,「少屏,那麼,這裡一切屬於你。」

  少屏搖頭,「見到更好的,立刻走開,人真易變心。」

  第二天,可晴接到電話。

  甄律師的聲音:「可晴,最近你開過兩張大額支票?」

  可晴大奇,「你怎麼會知道?」

  「呃,銀行經理同我熟。」

  「這經理洩露客戶機密,嚴重失職。」

  甄律師立刻明白了。

  可晴溫言:「我自有打算,你不必操心。」

  話已說得很明白。

  甄律師問:「為何買下中等住宅區小單位?」

  「學做普通人總得先交學費。」

  「可晴,你要小心。」

  「我知道。」

  「友情毋需涉及金錢。」

  可晴不出聲。

  「社會上許多人有企圖。」

  可晴終於說話了,「我也有所圖,我希望男女朋友時時陪伴我,以我為重。」

  甄律師聽了,歎口氣。

  可晴的聲音漸漸降低,「人清無徒,水清無魚。」

  「可晴,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好。」

  可晴答:「我也懂些人情世故。」

  「我小覷了你。」

  「甄律師,以後別再查我的賬了。」

  這是世上最溫和的警告,但是,警告還是警告。

  可晴輕輕放下電話。

  她不打算讓這件事影響她的心情。

  一星期後她搬到新家去。

  許仲軒替她置了精緻的傢俱,十分合用。

  「讓我來簽收。」

  「當是我的禮物好了。」

  可晴微笑,「我不接受來自異性的物質。」

  「是嫌笨重?」

  「不不。」

  「總有例外吧。」

  「讓我考慮一下。」

  新生活不易過,時間忽然不夠用,事事需自己動手,顧此失彼,可晴到這個時候才發覺許仲軒叫她搬出來實有深意。

  可晴發覺每日光是洗碗就得半天,還有,衣服一下子一大堆,就算用洗衣機也手續繁複,並且,得逐件熨平。

  所有食物用品得自店舖買了扛回來,只得樂觀地當一個節目來做,循環不息。

  這都叫可晴訝異,怪不得人類文明進度如此緩慢,原來時間精力都叫生活折磨殆盡。

  從前竟不覺得,原來保姆人不知鬼不覺統統安排妥當真正好本事。

  像所有學生一樣,可晴把煮食的時間省下,現在只吃三文治,衣服自乾衣機取出就穿,皺皺地,另有種隨和味道。

  終於同普通人一樣了,這正是可晴一直想要的,心情反而比以前好。

  許仲軒每日絕早來接她上學,簡直變成她的鬧鐘,晚上又陪至深夜。

  一星期七日,一個月三十天,從不告假。

  可晴想,這一定是戀愛了,滿心喜滋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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