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律師已經不甚客氣,「兩位請勿在此喧嘩。」
「這是我的家你可知道?我姓秦,他姓秦,你姓啥?」
這時,有一個穿黑衣黑褲的大個子輕輕走出來,「兩位,大門在這邊。」
可晴從來沒見過這名護衛員。
甄律師欠欠身,「再見。」
一抬頭,他看見了門後的可晴,連忙走過去。
可晴輕問:「你不介紹我們相見?」
甄律師低聲問:「你想認識他嗎?」
可晴想一想,搖搖頭,「不。」
甄律師回樓上辦事。
一男一女被護衛員押著離去。
會客室裡還有煙味,女傭人立刻來打開了長窗透氣。
少屏:「我還以為你想見父母。」
可晴只是簡單地答:「我錯了。」
當晚,可晴早睡,忽然看到祖父走近,伸手撫摸她的頭髮。
她輕問:「祖父,你有話同我說?」
老人不語,無限依戀地看著孫女。
可晴忽然驚醒,一身冷汗,她立刻推門出去找祖父。
寢室裡,私人看護正打盹,祖父不在床上。
可晴看到他坐在寫字檯前,彷彿在閱讀,又似在寫什麼,不禁吁出一口氣。
「祖父,」她輕喚,「祖父。」
老先生並沒有應她。
可晴走到他身後,「祖父。」
她的手一搭到老人肩膀就知道不對。
這時看護也醒覺,連忙走過來把脈探息。
可晴已經抱住祖父肩膀哭泣。
看護輕輕說:「秦小姐你節哀順變,我去通知醫生。」
可晴蹲下,伏在祖父膝上。
她自小有這個習慣,無論是悲是喜,第一件事便是伏到祖父跟前申訴。
老先生一次曾詫異地:「難怪叫作依依膝下,原來是這個道理。」
可晴在極度悲痛中,並沒留意有一雙眼睛,正冷晶晶地在房門外凝視她。
那人是她的好友孟少屏。
少屏微微側著頭,嘴角帶著半絲笑意,雙手緊握拳頭。
她並沒有前去安慰好友,相反地,她轉身離去,打了一通電話。
不多久,醫生與律師統統趕到。
少屏要到這個時候才走近握住可晴的手。
可晴的頭垂得極低,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彷彿祖父的去世,與她有關,她內疚至抬不起頭來。
少屏把她的臉扶起來,輕輕說:「看著前邊,老先生希望你那樣做。」
她一放開手,可晴的面孔落下來。
甄律師走近,「可晴,請到書房來,你需要簽幾個字。」
少屏雙眼露出羨慕的意思來,隨即收斂,別轉頭離去。
可晴卻沙啞著聲音說:「明天再做吧。」
「不,可晴,」甄律師勸道,「必須立刻簽。」
走進書房,文件已全部攤放在桌子上,可晴取起鋼筆就簽。
「慢著,細讀內容之前不得簽署任何文件。」
可晴不去理會,照簽可也。
甄律師功道:「可晴,連最小的字都得詳閱。」
可晴不去理會,沙沙沙一口氣簽了十多個名字,推開文件,站起來。
甄律師搖搖頭,知道當事人情緒異常,也不便多說,把文件收好。
「可晴,現在你已成為秦氏遺產惟一的承繼人。」
可晴不語。
少屏仍然在一旁靜靜的站著。
一整個下午,秦宅人進入出,沒有喧嘩,亦不見慌張,但是鎮靜沉默中人人緊張。
可晴自凌晨起滴水未進,不覺渴也不覺餓。
少屏自始至終照顧她,遞給她一杯蜜水,可晴搖搖頭。
她推她一下,可晴勉為其難喝了一口。
到傍晚,辦事的人逐漸散去,保姆臉上泛著油,斟出白粥小菜。
「妹妹,你吃點。」
可晴呆呆地走到餐桌前,看著祖父慣常坐的位子,也許是習慣,也許是有意,那裡照常放著他的烏木象牙筷子。
可晴哪裡還吃得下。
正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半晌女傭來回報:「一位許先生找妹妹。」
可晴一聽,不相信這是真的。
莫歡喜得太早,可能只是別人。
但是她的心已經活了,彷彿身在萬丈深淵見到有人吊下一條救命繩索,如果她願意,就可以順著爬返地面。
她立刻走到門前去看。
一個年輕人聽見她的腳步聲轉過頭來,他雙眼充滿憐惜之意,「可晴,我一聽到消息就趕來。」
可晴如見到了救星,哪裡還計較他這一句話裡有幾許漏洞。
什麼消息,誰把消息傳給他知?
他如何趕來,怎會這麼快在秦宅出現?
可晴都沒想過,她淚如泉湧。
許仲軒握緊她的手,與她到書房坐下。
他吁出一口氣,「我來遲了。」
可晴問:「你告了假,會影響學業嗎?」
許仲軒微笑,「可晴,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早已經畢業,我是一名執業建築師。」
可晴對他一無所知。
門外有一人影閃過。
那是孟少屏,雙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看著這對年輕男女,但片刻即走開。
許仲軒脫掉外套,喝乾一杯茶。
「你放心,我在這裡,有力出力,有事幫忙。」
不知怎地,可晴一顆心安定下來。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住在我這裡。」
「那不好,還需向家長交待。」
「我哪裡還有家長,只得我一個人了。」
許仲軒說:「我暫住在朋友處比較方便。」
可晴說:「真奇怪,我們每次見面都換一個地方。」
許仲軒連忙改變話題:「我去替你張羅點吃的。」
「你會烹任?」
「苦留學生誰沒有兩道手藝。」
可暗不由得側著頭看著他,「你如何苦法?」
「有時間慢慢說與你聽,此刻先請你嘗嘗我的搾菜肉絲面。」
可晴用手托著頭,專等這碗麵吃。
她閉上眼睛養神,忽然聽見甄律師的聲音:
「可晴,那年輕人是誰?」
可晴睜開眼睛,以為甄律師就在她面前,可是他剛剛從大門口走進來。
「可晴,那年輕人是誰?」
可晴發呆,又來了,她已事先聽見對方想說的話。
「一表人才,正在廚房大顯身手,是你的朋友?」
可晴點點頭。
「也好,有這麼一個人在,把低落氣氛沖淡一點。」
不知如何,可晴的臉忽然漲紅。
落在甄律師眼裡,可晴皮膚白,一點點飛紅都看得出來。
「認識很久了?」
「個多月,碰巧路過,前來看我。」
「他同少屏也很熟絡的樣子。」
「是嗎,」可晴說,「大家都是年輕人。」
「可晴,自己小心。」
「光是我呢,還是所有女承繼人?」
這時,少屏已經端著面進來。
可晴忽然想吃點東西了。
「甄律師,不要客氣,你請便。」
甄律師想了一想,「不,我約了人。」
他又走了。
少屏看著他背影,「你看,到底是專業人士,永遠來去匆匆。」
「他回來幹什麼?」
「誰知道。」少屏聳聳肩。
可晴說:「不多久,他就會來催我們回到學校去了。」
少屏訝異,「你打算一輩子聽他的話?」
「誰是真正為我們好,不難分辨。」
少屏笑問:「那我呢,在很多人眼中,我是否損友?」
可晴勸說:「誰敢那樣說,我先趕他出門。」
少屏仍不放鬆,「要是那許仲軒同我有衝突呢?」
可晴一怔,「你不喜歡他?」
少屏咕噥:「誰知這人有什麼企圖。」
可晴無奈遷就,「你是我好友,你永遠放第一位。」
少屏笑,「權且相信吧。」
可晴希望每個人都喜歡許仲軒,「你對仲軒有意見?」
少屏不說有,也不說沒有,「可晴,你現在可有自主權了。」
是,可晴反而有點害怕。
接著一個星期,是秦可晴生命中罕有的輕鬆好日子,許仲軒極早來,深夜才走,與秦家上下打成一片,人人都喜歡他隨和爽朗的性格以及英俊的面孔。
連保姆都說:「小許先生一到,我們就有得笑。」
他幫著修剪花草,進廚房演身手,陪可晴打球游泳。
然後,跟每個人都投契,願意專注地聽他們訴心事。
秦宅像是開了一線天,有一道金光射進來。
甄律師補了一句:「很少有這樣可愛的年輕人,」跟著低聲自語道:「都不像真人。」
可晴轉過頭來,「什麼?」
「很替你高興。」
可晴笑笑,「你可別挑剔仲軒。」
甄律師小心翼翼地說:「你還年輕,多見見世面,多做選擇。」
可晴說:「大事辦完,我也該回到學校去了。」
「可晴,現在,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
「甄律師,我會永遠尊重你的意見。」
「少屏呢?」
「出去了。」
「嗯,小許一來,她就避開。」
可晴笑,「沒有這種事,她出去替我置夏裝。」
少屏沒有同可晴一起出發,她需要辦一些私事。
好幾天她都面有難色。
可晴:「有事不妨大家拿出來商量。」
第五章
少屏答:「你知道我身世。」
「你是領養兒。」一句話道出無限淒酸。
「是,最近養母問我要一筆款子。」
可晴沉吟片刻,「你覺得虧欠她嗎?」
「道理上沒有。」
「這不是講道理的時候。」
「人情上十分難講。」
「那麼當人情債還給他,什麼數目?」
少屏在紙上寫一個數字。
可晴一看,「那不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