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秘書小姐告訴她:「李太進了醫院生養,陳小姐你同她那麼熟都不知道?」
陳之張大嘴巴:「好像還沒有到期。」
「聽說有點意外,好似有早產跡象。」
「哪一間醫院?」
「不清楚,」秘書說:「問李太家人一定知道。」
之之很關心這個在大時代孕育的嬰兒,心急如焚,下午她本想偷點時間去做頭髮,如果要到醫院,就得蓬頭垢面兄未來公婆。
秘書過來報告:「在呈馬利醫院。」
之之慘叫一聲,捨己為人,衝下樓去叫計程車。
在醫院門口的花檔把人家一整桶白玫瑰花全部買下來,捧著上婦產科。
之之一邊病房看見四張病床。
近門的不是李張玉珍,她輕輕走近窗口,看到同事緊閉雙目,正在休息。
隆然肚皮已學平復,之之悄悄把花分插在兩隻瓶子裡。
也許是腳步聲,也件是花香,李張玉珍緩緩張開眼睛,之之過去握住她雙手,卻不敢問嬰兒的訊息。
李張見是陳之,露出一絲笑容,輕輕說:「三十個星期就搶著出世了。」
之之緊張,「沒問題吧。」
「要在氧氣箱裡住上一個月。」
之之見她寂寞地躺著,不服氣地問:「家人呢?」
「都跑下去看新生兒了。」
對,誰會注意到可憐的吃盡苦頭的產婦。
之之忿忿不平。
李張輕輕說:「是個女孩子。」
之之回過神來,「太好了,她會愛惜你,你起碼可以有十五年溫馨、辛苦也是值得。」
李張淚盈於睫,「謝謝你,陳之。」
「你沒有娘家,要吃什麼,告訴我,我替你弄。」
李張並沒有客套,「嘴巴淡,想吃鮮味的東西。」
「沒問題,我負責你的晚餐,明天開始。」
「陳之,你恁地義氣。」
陳之按按她的手,叫她休息。
之之甫到門口,別的同事也上來了。
她好奇地到育嬰室去看那個女嬰。
育嬰室所有設備都坦蕩蕩,雪白通透,一目瞭然.看護隔著大玻璃指一指透明的氧氣箱,之之看到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兒裸體蜷縮其間。
之之以為小東西會覺得痛苦,沒有,她正津津有味在啜食一隻拇指。
一看就知道誰是門士誰不是,一看就知道誰會輕言放棄誰不會,這名幼嬰,肯定會活至耋髦。
之之伸手輕輕抹掉一滴眼淚。
她心安理得回家去,吩咐家務助理做多一分黃魚參羹,明日在指定的時間送一壺到指定的地點。
家務助理鐵青著臉同陳太太去要求加薪水。
吳彤看見之之,嚇一跳,「你的頭髮,你的化妝!」
吳彤自己已打扮得七七八八,不但恢復舊日水準,且更上一層樓,她胖了一點,恰恰把昔日眉梢眼角的細紋填滿,伸手投足有分自信,看上去舒服。
「快,之之,我來幫你洗頭。」
陳知聞言浩歎,「只要把東江水關一關,全市人就要跪叫大王饒命,脊椎實難堅硬,情有可原。」
季力勸道:「你又想到什麼地方去了,誰不原諒你?你肯放過自己就行。」
吳彤問之之:「這兩舅甥說話你聽懂沒有?」
之之卻答:「只剩三十分鐘,舅母幫幫忙。」
結果還是遲到十分鐘。
兩老與陳開友季莊及陳知五人打頭陣,季力吳彤與陳之押後。
張家見到如此陣仗,又驚又喜。
驚的是人多勢眾,張學人以後怕要謹慎做人,喜的是三代同堂,和睦相處,好不熱鬧,人人羨慕。
兩老被請到上座。
茶過數巡,之之只見祖母向祖父使一個眼色,祖父便閒閒說:「將來學人與之之如果要組織小家庭,我們這裡有一分妝奩。」
季莊十分意外,揚起一道眉毛,陣開友差些兒沒啊出來,兩老真救了他們。
只見陣老先生掏出一隻盒子交給學人,「這是小小見面禮。」精光燦爛的金錶一隻。
陳開友頓時覺得臉上有了光彩,清清喉嚨,聲線也開始響亮,心中盤算,就算只是辦小型喜酒,也非得請廣榮兄大駕光臨不可。
張家也有備而來,回敬一隻鑽戒。
吳彤是識貨之人,華生絕學在鑽研各種名牌,一看便曉得是意大利手工,異常名貴的一件首怖,不由得點了點頭。
倒是學人與之之,根本不察覺雙方家任已經高明地過了招,只竟如此光明正大在長輩的祝福下訂婚乃天下一大樂事,開始得這麼好,已經成功一半。
陳知那略為孤僻的脾氣又發作,沉默如金,只是紛作陳知,舉案大嚼。
張家伯母忙著替他夾菜,一直想把這好青年介紹給親友的女兒。
妹妹嫁到這頭人家,陳知十分滿意,只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身軀忽然胖大許多,這些時候,不見了媽媽,問祖母,祖母笑道:「給你生弟弟去了。」結果媽媽抱著這小小妹回來。
非常精靈,非常愛哭,陳知一走近小床,她便叫嚷起來,陳知時感遺憾,他從來沒有好好抱過她。
今日要出嫁了。
近兩年是必然要移民的,跟著丈夫去得近近,如薄公英一祥,自生長地飄向不知名的土壤,開花結子。
除知落落寡攻,感慨良多。
季力叫兩杯啤酒,與外甥對飲。
飯後陳氏夫婦邀請親家到老屋小坐,張先生夫人只致勃勃的答應下來。
年輕一輩開小差,連學人之之都跟著大伙去喝咖啡聊天。
都下半場了,大酒店茶座席無虛設,熱鬧得不得了。
「市面可是恢復了?」吳彤問。
「總得吃同喝呀。」她丈夫答得有理。
吳彤說:「看到老先生老太太恢復精神,真令人放心。」
季力問:「有誰知道在那邊倒底發生過什麼事。」
之之說:「爸媽都不肯講,我心癢難搔。」
陳知喝一口愛爾蘭咖啡,慢條斯理地答:「我知道。」
眾人齊齊說:「快告坼我們,別買關子。」
陳知笑笑。
之之說:「慢著,這是誰同你說的?」
陳知答;「是溫市的朋友告訴我的,那小城能有多大,華人間一點點小消息,不脛而走。」
季力說:「之之,別打岔,聽陳知講。」
陳知雙目看著杯子,「兩老到了溫市,已經諸般不慣,姑夫姑姑日常甚,亦無暇噓暖問寒,於是一個開始咳嗽,另一個皮膚敏感又發作。
「喂,」之之催,「你會不會講故事?廢話連篇。」
季力急道:「你這一打擾他只有講得更慢了。」
吳彤問:「後來又發生什麼事?」
「爺爺奶奶本來打算盡量適應,唐人街茶樓有人見過他倆去喝茶。」
之之瞪著她哥哥,好生不耐煩,學人暗暗好笑。
陳之終於說到戲肉,「誰知有一個星期六,姑丈姑姑晚上有應酬,六點鐘就出去了,兩老悶極上床,被異聲驚醒,張眼一看,已被兩個金毛小子用利器指住。」
「哎呀,」之之叫:「姑姑家竟沒裝防盜設施。」
「老人家被捆綁了半夜,十一點多,姑姑姑丈回家才把他們救過來,第二天他們就決定回香港。」
吳彤與季力面面相覷。
之之說:「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鬆一口氣。
學人說:「他們運氣不好。」
陳知笑笑,「連氣好才真,發生這件事,令他們立刻有所抉擇,回到老地方生活。」
吳彤點點頭,「每件事都不能單獨看,關乎連鎖反應,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之之說:「可憐的爺爺奶奶,嚇死他們,難怪頂梁骨像走了真魂。」只覺得不忍,又刁蠻地問未婚夫:「喂,悉尼多不多賊?」
季力與吳彤偷笑,張學人開始知道滋味了。
陳知說:「這種事每個都會都有。」
之之氣問:「最後有無抓到這兩個毛賊?」
陳知又是苦笑。
之之拍桌子,「豈有此理!」
吳彤說;「可憐老人白吃啞巴虧。」
之之說:「奶奶死裡逃生,驚飾之餘,不信肉身已經脫險,還以為只是魂魄到了家裡。」
眾皆惻然。
這個時候,隔壁檯子有人大叫陳家兄妹名字:「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謂知也,陳知與陳之,別來無恙乎。」
陳知先皺上眉頭,如此喧嘩,決非他的朋友。
之之抬起眼,看到那堆穿花衫的年輕人,也吃了驚,什麼,他們是她的朋友?她幾時結交過這樣一群人。
之之勉強招呼,「嗨蘇珊你好,喬治喂咪咪,有兩三年不見了」。
其中一位非常訝異,「這個時候你們還在香港?」
之之看著她談談說;「你又何嘗不在香港。」
她理直氣壯地答:「我們是遊客,趁香港消未大變時來作最後觀光。」
之之一口濁氣上湧,咳嗽起來。
陳知臉色鐵青,陰霾密佈。」
學人識趣,立刻對陳知說;「我不知道衛生間在哪裡,陳知情陪我走一趟。」
之之看著她的朋友,這些人有的是她大學同學,有些是舊同事,以前常常玩在一起,現在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身份:拿護照的人。
「喂之之,」那個叫喬治的說:「你看我們多勇敢,在這種時刻毅然返港,你佩不佩服我?」咕咕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