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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許太太霍一聲站起來。

  「許太太,請你跟我們回去問話。」

  那許太太驀然轉過身子來盯牢少群及立錚,眼睛似要噴出火來。

  少群忽然覺得害怕,她退後一步。

  警察把許太太帶走。

  尹紹明說:「謝謝兩位。」他也跟著離去。

  少群頹然坐下,「那外婆會因我們被判二級謀殺。」

  立錚更正:「不,她因殺人判罪,與我們無關。」

  少群說:「你說,在冰鑽刺入那人大動脈的時候,她是在替女兒報仇,抑或替孫女報仇?」

  立錚輕輕答:「她是替自己報仇。」

  「那麼,我會請尹紹明找心理醫生替她檢查。」

  立錚點點頭。

  她倆拖著疲倦的身軀離開醫院。

  有些女性,像受了詛咒,無論生在什麼年代,總不能掙脫命運擺佈。

  那天晚上,少群做噩夢,看到一雙血紅的眼睛,對著她說:「他日,你的命運會同我們一樣,因為你揭穿我,你不同情我。」

  早上驚醒,少群一背脊冷汗。

  她回到偵探社,立錚已經在做報告,她打算把案情在網頁上用假名公佈。

  稍後,尹紹明也來了。

  他自己斟了杯黑咖啡,坐下來。

  「許太太已全都招認,醫生認為她精神狀況可疑。」

  兩個女生都不出聲。

  「冰鎮已經過洗刷,但是木柄上用特殊化學過程檢驗到與死者相符紅血球,奇怪,她沒有丟棄凶器,她節省慣了,連膠手套都循環再用。」

  少群與立錚仍不說話。

  女性同情女性,兇手應當繩之於法,但是許太太悲哀的一生叫她倆惻然。

  少群忽然問:「她叫什麼名字?」

  「馮明慧。」

  少群輕輕說:「曾經一度,她也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女孩,躲在母親懷中,聽童話故事,憧憬將來,她叫明慧,父母盼望她既聰明又智慧……」聲音漸漸低下去。

  偵探社裡靜寂無聲。

  小尹喝完咖啡就告辭了。

  過兩日,她們收到一張支票。

  立錚高興地說:「看,一季的開銷在此,我們的生意可以做下去了。」

  一早,有人來敲門。

  磨沙玻璃門依呀一聲推開。

  她們先看見一隻黑色長緞子手套。

  嘩,什麼一回事,少群雙眼睜得老大。

  接著,一個濃妝艷女走進來,低胸晚裝,細高跟鞋,整套耀眼鑽飾,看樣子是一夜未睡,剛自舞會散場出來。

  「眼睛偵探社?」她輕輕問。

  「請進來坐。」

  她輕輕坐下,把一隻細格子鱷魚皮手袋放在一旁。

  是什麼地方來的風塵女子?立錚細細打量她。

  少婦打扮雖然濃艷,但是臉容十分端莊,神色落寞,不似歡場裡的人。

  「你們是偵探?」有點不置信。

  立錚微笑,「什麼事呢?」

  「你們真能幹,在社會有貢獻有地位。」無限感慨。

  少群答:「不敢當,請問有什麼疑難?」

  少婦頹然說:「我丈夫有外遇。」

  立錚與少群交換一個眼色,心靈相通,一齊答:「我們不做這種案件。」

  「為什麼?」少婦大為失望。

  少群坦白地說:「太猥瑣了。」

  「是」少婦掩臉,「你們說得對,我自幼受父母兄弟鍾愛,學業不錯,也擁有許多尊重我的朋友,即許失去一個不忠的丈夫,也應重新站起來。」

  「對,說得好。」

  「但是,我無法振作。」

  立錚勸慰:「失望、傷心、沮喪、羞辱……慢慢可以克服。」

  少婦慢慢抬起頭來。

  「這種創傷當然不是即刻可以康復,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忍耐地堅毅地度過難關。」

  少婦訝異地看著她們,「你倆是誰,為什麼給我這麼好的忠告?」

  立錚攤攤手,「一切靠你自己。」

  少婦自手袋中取出一張支票,「多謝指教。」

  少群急,「不不,你取回支票,無功不受祿。」

  「這是談話費。」

  少婦站起來告辭。

  立錚走到窗口,看到街上去,只見少婦踏上一輛黑色大房車離去。

  少群看著支票上面額,「她十分慷慨。」

  「原來,談話也可以收這樣豐富報酬。」

  整個下午,她們讀新聞,剪資料,閒談,相當開心。

  黃昏,正想結伴去看一場電影,熟人來了。

  那是蘇少群的前同事朱夢慈警官。

  朱警官在偵探社門口上下左右百般打量。

  少群笑,「進來喝杯香濃咖啡。」

  朱警官問:「標誌上的眼睛為什麼有一顆藍眼珠?」

  「藍色醒神一點。」

  立錚笑著走近,「朱警官,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少群問,「今日來找我們,只是探訪?」

  「不,有一件案子,找你們商量。」

  立錚的精神立刻來了。

  「夢慈,你辦案能力超卓,何需別人幫忙。」

  「你且聽我說,」朱警官態度嚴肅起來,「這件案子很奇怪。」

  「所有的真實案子都比奇情小說詭秘。」

  朱夢慈說:「請看照片。」

  她把幾張放大了的照片擱桌子上。

  立錚一眼看到大灘血跡,「噫,又是謀殺案。」她浩歎。

  「兩姐妹,孫紅與孫紫,結伴自內地來本市旅遊,不到三日,妹妹孫紫被發現倒斃酒店後巷。」

  立錚抬起頭想一想,不說話。

  她拿起照片看,兩姐妹約廿多歲,相貌秀麗,無特徵,五官十分相似。

  少群問:「兩人有什麼仇人?」

  「那個姐姐在美資玩具廠工作。」

  「哪一家玩具廠?」

  「馬泰爾,做芭比娃娃那一家,孫紅負責替每隻洋娃娃畫上藍眼睛。」

  「呵,所以你忽然對藍眼睛那麼感興趣。」

  「那妹妹孫紫做什麼工作?」

  「妹妹身世比較複雜,在旅遊區一間夜總會做伴唱。」

  「嗯,應調查她歷史。」

  「她有一個男朋友周武,一年前因印偽鈔被追捕,據說己潛逃往美國。」

  「叫美國去追他歸案呀。」

  「人海茫茫,成千萬黑市居民,彼方亦覺頭痛。」

  「兇手可能是這個人,也許到今日為止,孫紫還收著他的贓物,不肯交出來,因而招致殺身之禍。」

  「我們也這樣想。」

  立錚說:「但是,你心裡有一個很大疑團。」

  「你講得對,第六靈感告訴我,這案裡有內情。」

  少群愕然,「為什麼?」

  朱警官輕輕說:「要下手,不必在旅遊勝地。」

  少群答:「我們這裡人多,雜亂,三山五嶽全在此地,下手最方便。」

  立錚也說:「所以呀,不是意外,肯定是謀殺。」

  「那意思是,有人專候她們在這裡出現才動手。」

  「正確。」

  「誰?誰知道她們會來旅遊?」

  「當然是妹妹孫紫的男朋友。」

  「來,請到派出所來聽聽孫紅的供詞。」

  少群忽然提醒舊同事:「喂,我們偵探社可是要收費的。」

  朱夢慈笑了,「知道。」

  「多多關照。」

  她們跟朱警官回派出所看錄映帶。

  機器開動,立錚稱讚:「數碼錄像,效果清晰得多了。」

  只見螢幕上孫紅一臉驚惶,不住流淚,「我妹妹怎麼了,我妹妹怎麼會被人槍殺?」

  朱警官按停錄映機。

  她輕輕說:「我們並未告訴任何人,兇手用何種武器。」

  立錚噫一聲,「她知道內情。」

  「對,看下去。」

  接著,孫紅用手掩臉。

  朱警官又按停錄映帶。

  「看她的指甲縫。」

  很明顯,有殘餘的紅色的指甲油。

  朱警官說:「芭比洋娃娃的眼睛是藍色的,為什麼會有紅漆痕跡?」

  「也許,她被調派畫洋娃娃的嘴唇。」

  朱夢慈笑了,「少群,你一點也沒有變。」

  立錚問:「你懷疑什麼?」

  「我懷疑偽鈔一事,做姐姐的也知情,孫紅與孫紫,是同黨,孫紅可能目擊孫紫被害,孫紅因為害怕,不願透露內情。」

  「問過她沒有?」

  「請看下去。」

  螢幕上朱警官問孫紅:「昨晚十一點,你在什麼地方?」

  「我在屋裡看電視,阿紫有應酬,她一個人出去,我等到一點多,她還沒回來,我便先睡,清晨六點多,你們已經來敲門。」她的五官扭曲,非常悲慟。

  朱警官說:「酒店的女侍見過她在房內。」

  少群問立錚:「你可覺得有疑點?」

  立錚搖頭:「我看不出來,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對事物反應與我們大不一樣,難辨真偽。」

  少群說:「立錚說得對,所以警方辦案越來越困難。」

  立錚問:「孫紅仍在本市?」

  「她是該案主要證人,我們安排她入住旅舍。」朱夢慈答。

  「嗯,由納稅人支付該筆費用。」

  「麻煩查一查孫紅。」

  立錚點頭。

  回到偵探社,立錚把孫紅孫紫兩人的照片貼在牆上細看。

  少群忽然問:「立錚,你戀愛過嗎?」

  立錚不出聲,嘴角牽動。

  少群會意,「他可英俊?」

  立錚回答:「非常高大英俊,他有柔軟濃密的頭髮,言語體貼,難以抗拒的男性魅力,是我大學裡師兄。」

  「發生了什麼事?」

  「他父母送他到英國去實習,他娶了日本三菱重工的女承繼人。」

  「什麼都有,沒有良心。」

  「不,」立錚說:「人總得為自己設想。」

  「你惱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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