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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亦舒

  少群一看銀碼,「呵,下半年度收入可以平衡了。」

  「所以呀。」立錚感慨說:「不得不從俗,接這種案子來做。」

  「你覺得這件事好不好辦?」

  「一加一那樣簡單。」

  「說來聽聽。」

  「中年了,辛苦大半輩子,三分自傲,有點自憐,略為失落,忽然與一青春艷女偶遇,在她身上,拾回從前年輕時可望不可即的盼望,於是決定縱容自己,推出現在擁有的財富,享一陣子清福。」

  「照你說,很值得原諒呀。」

  少群笑,「我又不是馮太太,我當然覺得無可厚非。」

  「你不覺下流?」

  「不拖不欠,也就不是罪過,都會中有許多更為不公平更加邪惡的交易。」

  「那麼,你不同情馮太太?」

  「讓我這樣說:我比較可憐饑荒中的非洲兒童。」

  「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一直不願意接這類型案子。」

  「既然從了俗,就得做好它,馮太太人面廣,相識遍天下,她若對我們滿意,生意滔滔來,財源廣進。」

  她們出發。

  兩個妙齡女子辦事,無論如何方便些。

  不出三日,她們便發覺馮爾濤生活罕見地正常。

  每早七時起床,到美國會所游泳,半小時後回公司,為著方便運動,他剪了一個平頂頭。

  馮爾濤很沉默,性格踏實,做生意毫不花巧,行家有口皆碑。

  中午,由家裡傭人送飯到公司,他在小小休息室用膳讀報,然後,一直工作到傍晚。

  完全沒有異樣。

  「馮太太太多心了。」

  立錚嗯一聲,照說,有情人的話,斷不會這樣安靜。

  少群稱讚說:「馮爾濤是個人才。」

  「我打聽過,許多女職員仰慕他,他若要外遇,唾手可得。」

  一個星期過去了。

  翟女士來打探消息。

  少群攤攤手,「我們一無所得。」

  翟女士不出聲。

  「每日由司機開車送他返家,規規矩矩,生活非常沉悶刻板,真正難得。」

  「請繼續偵查。」

  少群只得點點頭。

  翟女士走了。

  立錚說:「她肯定丈夫有毛病。」

  「我們繼續跟。」

  又一個星期過去。

  是星期三下午,馮爾濤自辦公室出來,親自走到附近豪華名牌商場去。

  少群立刻跟著他。

  馮爾濤在時裝店外瀏覽女服,忽然在一間內衣店櫥窗外停住腳步。

  少群暗暗好笑,呵,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這爿店專售名貴香艷內衣:淺紫色吊襪帶、魚網絲絨、紅色絲絨胸圍、蟬翼般黑紗睡衣……誘惑,但是有品味。

  他打算光顧,一定是送給身邊最親密的人。

  只見馮爾濤公然推門進店。

  這樣不避忌。,可見心中慾望已經戰勝一切。

  少群跟著走進店內。

  只見他挑了一套內衣,付現款,從容離去。

  少群一邊選絲襪一邊與店員閒談,「男人進來買內衣,不覺尷尬?」

  「許多先生買來送太太,或是女友。」

  「剛才那位先生常來嗎?」

  店員陪笑,「我上月才來工作,不清楚。」

  這家店貨物奇貴無比,少群真的買不下手。

  「他買了什麼?」

  「這一式連腰封胸圍,以及同款內褲及吊襪帶。」

  雪白蕾斯,配太陽棕皮膚,穿上會有種天真的媚態。

  「我們的貨品絕不妖冶。」

  「我看得出來。」

  少群終於挑了與馮氏買的同一款式的內衣,用作證供。

  她走到商場茶座坐下,用電話聯絡立錚:「他在什麼地方?」

  「他回辦公室去了。」

  「沒見到第三者?」

  「沒有,真神秘。」

  「他為什麼要親力親為,難道不能吩咐秘書代辦?」

  「也許,他真喜歡那個人。」

  「也只能這樣解釋。」

  那天下班,他到大酒店附近的花店去,買了一盆梔子花。

  這次,由立錚跟進店裡。

  她目送馮爾濤離去,與店員搭訕:「梔子花不經擺,一下子發黃謝落。」

  店員陪笑,「是代馮先生特別訂回,我們平日不賣這花。」

  「多久訂一次?」

  「一個月一次,很貴。」

  與少群會合之後,她們二人推測了一會兒。

  「想是一個月見那第三者一次吧。」

  「會這樣理智嗎,可有一月賭一次的賭徒?」

  「事情開始有點有趣。」

  「我也覺得。」

  「每晚,他準時回家,馮太太說,他睡在客房裡。」

  「呵,異床異夢,確實尷尬。」

  立錚說,「開頭就不對,怎可以親密到兩個人睡一張床,多不舒服。」

  少群微笑,「你注定要做老小姐。」

  「還有,兩人用同一衛生間,真吃不消。」

  「照你說,是否應該分開住呢?」

  誰知立錚答:「起碼應該樓上樓下。」

  「孩子經過試管生下來。」少群接上去。

  「說得對呀。」

  「請馮太太來談話。」

  「事情還沒有結果呢。」

  「她有權知道發展過程。」

  馮太太來了,穿套深藍色便服,看上去大方舒適,一點不像時下那些名媛,打扮好像小明星。

  真諷刺可是,名媛想學小明星,小明星最終目的卻是嫁入豪門做名媛,唉。

  少群把同樣一套白色內衣取出來給馮太太看。

  馮太太變色,她眼角的皺紋忽然加深。

  過一會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蘇小姐,早知不查也罷。」

  「現在停止也還來得及。」

  「不,我想知道。」

  性格控制命運,無話可說。

  少群問:「你們家中種有梔子花嗎?」

  「沒有,梔子花多蟲,我不喜歡,我家種玫瑰。」

  少群點點頭。

  「那第三者究竟是誰?」

  「我們還沒有查到。」

  馮太太說:「他既然沒有去找她,可見她一定來找他,幽會之處,也許就是辦公室。」

  少群答:「我也這樣想。」

  立錚說:「在馮先生辦公室私下錄映,是個方法。」

  「我願意並你們放置錄像器。」馮太太輕輕說。

  「錄映片斷,可能非常不堪,馮太太,你能夠接受嗎?」

  「我現在生活更加難堪。」

  「那麼,我們去準備。」

  馮太太走了。

  「真悲哀,夫妻關係搞成這樣,不如索性分手算了。」

  「是,應該和平分開,不可探索對方秘密。」

  「相處廿多年了,留個餘地給自己及對方都不算過分。」

  為什麼要知道對方的秘密呢,世上最黑暗的地方,是一個人的心底。

  尹紹明請她倆吃飯。

  「最近,在查什麼案?」那主控官問。

  「代一位太太尋找第三者。」

  「我這裡有件比較有趣的案子。」

  立錚擺手,「一件一件做,我們主張慢工出細貨。」

  少群忍不住問:「又是謀殺案?」

  「是情殺案。」

  「阿尹,我們不做血淋淋的案件了。」

  「你不想替事主申怨?」

  少群問:「事主是什麼人?」

  「少群,不要問,你同翟女士犯同一毛病:你倆求知慾太強。」

  「不,我想知案情而已。」

  尹紹明正中下懷,「我現在就告訴你:一個冶艷的小明星倒斃在公寓內,頭骨破裂,受重物襲擊身亡,疑凶是她的情人,比她大十多廿歲的著名寫作人……」

  「是誰?」少群追問。

  立錚笑了。

  好奇心又一次戰勝了理智。

  「哪個作家?我有讀報呀,怎麼沒看到這段新聞?」

  「可是,他有不在場證據,死者遇害的時間,他正在大學演講兼簽名,一連三小時沒有離開,接著,又與出版商晚餐。」

  這時連立錚都忍不住問:「誰先發現死者?」

  「鐘點女傭。」

  少群笑:「看你的樣子,好像胸有成竹。」

  尹紹明有點得意,「是,我掌握了新的證件。」

  「誰是疑凶?」

  「案發現場,不屬於那名作家。」

  「呵,公寓的主人是誰?」

  「屬於一名中年名媛,她做股票生意,經濟狀況良好,業主是她,由她借出給男性好友居住,可是,這名男友卻另有年輕女伴。」

  少群說:「我明白了。」

  立錚搖頭歎息,「現代人處理男女關係的手法好似越來越無恥,凡是遊戲,都有規則,怎可把一個女人的公寓用來同另一個女人幽會。」

  「而且還睡在同一張床上。」

  「那名媛可有不在場證據?」

  「她說她約了女兒逛銜,可是那少女神情閃爍,似別有內情。」

  「什麼,還牽涉到一個孩子?」

  「正是,為了那男人,她把女兒趕到寄宿學校,那女孩痛恨母親的男友。」

  「真討厭,案子裡沒有一個人像人。」

  「少女最無辜。」

  少群忽然答:「我真幸運,家母沒有男朋友,家母連出去看場電影都是難得的。」

  尹紹明像是在幼兒面前撒下一把誘惑的糖果,「有沒有時間與興趣?」

  立錚笑,「謀殺案太多,時間太少。」

  少群也吁出一口氣,「替你們服務,費用低廉,要勒緊腰帶。」

  「唏,兩位偵探,你們目的是庸俗的金錢嗎?」

  「先告訴我那作家是誰。」

  「他是梅大維。」

  少群失望,「誰?」

  立錚也納罕,「本市有這樣一個作家?從來沒聽說過,是否另外有個筆名?」

  「他用的就是本名。」

  「那麼,他還未算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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