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該怎麼辦?」
「若果有意思把這門生意當事業,就得設法賺錢。」
立錚答,「我明白了。」
「對,代偵男女之間私情。」
「太猥瑣了,沒想到自己做生意也得違反原則。」
少群說:「理想不能當飯吃。」
「唏,等餓肚皮時再檢討吧。」
「那時又來不及了,還是預早計劃定當才好。」
立錚歎口氣,「罷罷罷,你去登則廣告。」
「最好賺是做這門生意,立錚,再說,我對謀殺案實在怕了。」
也有道理。
少群即時擬了幾則廣告,聯絡好報館,電郵過去,順帶自動轉賬,十分方便,不必親身亂跑。
玻璃門外有人影。
「誰?」
「我,」門推開來,「可以進來嗎?」
一看,是個年輕女子,依稀相識,是誰?
「我是念慈呀,忘記了?」
怎麼是她,衣著整齊,頭髮剪短,連門牙都補好了,而且十分有禮。
她神色仍然憔悴,不過,比起她們第一次見她,不知正常多少。
「兩位大姐,我來向你們道歉。」她深深一鞠躬。
立錚非常警惕。
少群疑惑地看著她,「你來幹什麼?」
她陪笑,「有一件事與你們商量。」
立錚立刻說:「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談的。」
朱念慈真有一手,一直笑,「黃姐,是我口沒遮攔,你莫怪我,你看,我都改過了,我打算在快餐店找一份工作。」
立錚說:「我不相信你。」
她仍然笑嘻嘻,一改常態,毫不動氣。
少群明白了,「她不是叫我們相信,她只是讓我們下台。」
「我為什麼要下台?」立錚莫名其妙。
「你下得了台,她好同你談判。」
立錚這才弄清楚,朱念慈明敏過人,不知怎樣,完全不走正路。
「你想說什麼?」
她說:「我決心戒毒,治好所有傳染病,請相信我,有頭髮的人不會想做瘌痢。」
「那真是好消息,」立錚非常諷刺,「你對我們言聽計從,接受我們忠告,收取什麼代價?」
朱念慈不出聲,探頭過來看少群的手臂,「幾時拆線?」
立錚明白了。
原來如此。
「你這樣合作,是替生力文匯求情吧。」
她一怔,還是笑,「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們,我求姐姐,姐姐叫我自己到偵探社,並且說,兩位姐姐無論怎麼說,那與她無關,她沒有妹妹,她不認識朱念慈。」
「你想怎樣?」
「生力願意在身上刺兩刀當作陪罪。」
少群頓足,「這是法治地方,你告訴他,一眼還一眼的私刑早已過去,我不是黑社會。」
朱念慈的聲音忽然變得極軟,像條絲一樣,鑽進少群及立錚耳朵:「他若判刑入獄,我也活不下去。」
「胡說,」立錚斥責:「誰沒有誰活不下去,你有手有腳,大可自立更生。」
她並不生氣,牽牽嘴角,十分淒婉地說:「黃姐總是不明白一男一女的關係。」
立錚光火,少群伸出手,「聽她說下去。」
「我們深愛對方,請不要拆散我倆。」
聲音出奇淒苦,叫少群聳然動容。
立錚也略為軟化,「你知道愛是什麼?你姐姐愛你,我們也愛你,愛你是要你健康快樂上進。」
朱念慈微笑,「那是你們的說法,越讀得書多,想法越是深奧,我與生力,我們只要在一起就開心。」語氣無限繾綣纏綿。
立錚聽得呆了,她忽然問:「他對你,真的那麼重要?」
「是。」答得毫無保留。
「有一顆子彈飛來,你會替他擋去嗎?」
「當然,他也會為我那樣做。」
「你不怕他騙你?」
「他不會騙自己,你明白嗎,我即是他。」
這種話其實很肉麻可怕,不是任何有理智的人說得出來,但是從她口中聽到,又覺得合情合理。
因為盲目地真摯。
「他若真愛你,不會叫你站到街上。」
念慈搖頭,「我們在街上長大,在街上找生活是份內的事。」
少群歎口氣,「你想我怎麼樣做?」
這樣問,等於是答應徇私了。
「到警局認人的時候,請說不清楚。」
「我得到的報酬,是否你倆改過自新?」
她點點頭,「我們會到新西蘭去經營小生意。」
「你倆都有案底,怎樣移民?」
念慈笑笑,不回答。
他們有他們的路數。
少群說:「好,我相信你,你可別叫我失望。」
念慈立刻站起來,向少群道榭。
她接著拉開大門叫人:「生力,生力。」
原來他就在門口。
立錚飛快退到辦公桌後拉開抽屜,手探進去,握住一件東西。
那混血兒緩緩走進來,一聲不響,緊緊擁抱女友,兩人盡量貼近對方身軀,像是想從中得到某種力量。
然後,他們流下淚來,像孩子般,滿面通紅。
立錚看得呆了,她的手自抽屜裡慢慢縮回來。
她從未見過這樣原始真實的感情。
那對年輕男女靜靜離去,不說一句話。
少群與立錚仍然發呆。
半晌,少群問:「你可有這樣愛過一個人?」
立錚搖頭,「過去現在未來都沒有可能。」
「因為你堅信愛人之前必需自愛,我們什麼都講原則邏輯,不會作無謂犧牲。」
「你說得對。」
少群歎氣,「因此失去許多吧。」
立錚坐下來,「沒有苦楚,沒有收穫。」
「也許,你不稀罕這種獸慾?」
立錚微笑,「你把我看得太高尚了,我只是無膽付出代價。」
少群見拍檔那樣坦誠,有點感動,「我也是。」
「太文明了,為理智所害,肉體的需求變成非常不道德,不知如何應付,一味壓抑,以求保住靈魂的潔淨……」
立錚接上去:「朱念慈說得對,我永遠不會明白他們那種情慾。」
將來即使結婚,也相敬如賓,毫無怨言。
她們十分唏噓。
第二天一早,派出所叫少群去認人。
隔著雙面玻璃,少群一眼就看到生力站在第二號位置上。
她不出聲。
過一會兒,她說:「他們樣子都差不多,我認不出來。」
警方驚異,「蘇小姐,前日你指出他的照片。」
「照片不同真人,我看錯了。」
警方啼笑皆非,「蘇小姐,不急,你看仔細一點。」
「不用了,我認不出來。」
「蘇小姐,你曾是警務人員,請與警方合作,切勿縱容疑犯。」
少群答:「我已盡了力。」
「蘇小姐,你不指證他,他一下子又去傷害別人。」
少群歎口氣,離開派出所。
她希望從今以後,都不要再聽到那兩個年輕人的名字。
沒有新聞,才是最好的新聞。
回到偵探社,看到會客室坐著一位女客,立錚正與她交談。
女客廳見腳步聲轉過頭來,向少群點點頭。
少群暗暗喝一聲采,這一位中年太太打扮得淡雅高貴,看上去非常舒服。
立錚介紹:「這是我的合夥人,少群,你與翟寶田女士談談。」
少群問:「程女士有事?」
翟女士說:「我的丈夫是馮爾濤。」
她的口氣像是所有人都應該知道這個名字,的確是,馮爾濤確是個著名的生意人,而且熱心公益,每年大筆款項贊助有需要機關。
少群靜心聽她把因由說出來。
「我們夫妻一向相敬如賓,平安無事。」
立錚也不出聲。
「但是最近,他對我開始冷淡。」
出了事了。
「並且,在他衣物裡,嗅到香水味。」
果然不出所料。
翟女士自一隻行李袋中取出一件外套,「兩位,請聞一聞。」
那是一件中碼麻質淡灰色西裝外套,由此可知馮先生衣著品味也很好。
外套一取出,立錚已經聞到一陣淡淡幽香。
那股香味像一條肉色絲線,若隱若現,若即若離,可是又勾住了人的嗅覺,照說,用香氛到達最高境界,便應該如此。
少群輕輕說:「香奈兒的梔子花香水。」
翟女士露出佩服的神情來,「一點不錯。」馮先生有外遇。
第九章
「兩位,請為我偵查第三者是什麼人。」
立錚輕輕問:「查到了,翟女士你打算怎麼樣?」
她沉吟:「我也這樣問過自己。」
「請問你們結婚有多久?」
「二十五年。」
「我知道你們有幾個孩子。」
「二子二女,學業人品都過得去,兩個大的己念大學。」
翟女士語氣相當安慰。
「他可是個負責的父親?」
「絕對是個好父親,孩子們的數學都由他親自教授,嫌補習老師馬虎呢。」
「啊。」少群也十分意外。
「可是個體貼的丈夫?」
「沒話講,連我的父母及兄弟都照顧周全。」
「翟女士,那,你還要求什麼呢?」
馮太太說不出話來。
「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與事。」
「我明白,但是,一個女人總想擁有丈夫全體。」
少群忽然聯想到酒席裡一道名菜乳豬全體,不禁笑起來。
「兩位小姐未婚,暫時不會明白。」
立錚與少群覺得遺憾,只得沉默。
「調查結果無論如何,請嚴守秘密。」
她倆異口同聲答:「請放心。」
翟女士留下一張銀行本票及一些資料,禮貌地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