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打草驚蛇,想從我處得到更多數據。」
「你心中有數?」
「對於童工線路來龍去脈,我們略知一二,我這就去與向督察會合。」
「為甚麼殺害這名少年?」
「也許,他想到逃跑,或是投訴。」
「十四歲,應當正為班上漂亮女生及臉上痘瘡煩惱。」
「各人命運不一樣。」
飛機抵埠。
向督察原來是一名女警,英姿颯颯,一見蘇坤活,笑容滿面迎上來,隨即發覺他身邊還有個女生,臉色馬上一沉。
這一切,都看在子翔眼中,她自動退後一步,輕輕對蘇坤活說:「有事找我。」
她自己叫車返回公寓。
打開門,丟下行李,第一件事便是喝瓶冰凍啤酒,泡在浴缸裡洗刷。
然後,她裡著浴袍做雞肉三文治大快朵頤。
這時門鈐響了。
有人在門外喊:「子翔,是琪姐,想煞我了,快開門。」
子翔連忙丟下食物去應門。
「琪姐怎知我回來?」
「我與偉傑正好在子翊家度假。」
子翔一邊套上T恤牛仔褲一邊把旅途上驚險事件向李岳琪報告。
岳琪小心聆聽,不時問及細節。
子翔將何慧象小姐把她當猴子的事轉告岳琪。
岳琪看著她,「你不至於那麼黃瘦,又無長毛,這富家女欺人太甚。」
「算了。」
「他們已經分手,這次事件可能是導火線。」
「不關我事。」子翔舉起雙手。
「沒人投訴你。」
子翔問:「我媽媽好嗎?」
「她趁空檔去陪你父親,此刻在上海探親。」
子翔點頭,「她根本是上海人,大姐大哥都在內地。」
「那你也是滬籍。」
「我拿加國護照,跑天下。」
李岳琪問:「看到喜歡的人沒有?」
子翔不出聲。
子翊的電話來了,找她倆吃午餐。
特地叮囑:「子翔有男朋友的話可以一起帶來。」
子翔喃喃自語:「我也希望。」
子翔沒有合適裙子,臨時到百貨公司選購一件絲絨,加上粗布外套,自有風韻。
子翊的在那種需一個月前訂座的法國餐廳,情調九十分,食物七十分。
子翔看見大哥很是高興,上前擁抱。子翊端詳她,「又黑又瘦,像隻猴子。」
張偉傑隨後趕到,他胖了,像個生意人,氣色非常好。
一坐下便把一份報告放在桌上,岳琪急不及待拆閱。
讀完之後,岳琪鬆口氣。
張偉傑說:「一切正常,醫生說:至要緊輕鬆,以平常心待之,一定會有懷孕機會。」
原來如此。
子翔微笑,「做你們的子女必然幸福,你倆明白事理,這比富有或溺愛更加重要。」
岳琪握住子翔的手,「可是,已經盼望多年……」
「你倆工作不定時,聚少離多,也許,琪姐應當放一年大假。」
岳琪歎口氣,「到頭來,總是女性犧牲,沒法子,那副機器在我們身上,而且生產性能有個期限,一近四十,大勢已去。」
說到這裡,子翊的女友來了,這次,換了一個人,他叫她白朗雪。
因有外人,對話內容立刻客氣起來。
子翔一向覺得吃飯應酬最浪費時間,一坐一兩個小時,天天如此,不知怎樣辦正經事,最終淪為吃飯專家。
不知蘇坤活此刻在甚麼地方。
子翔抬頭用目光遊覽這間白色玻璃頂的餐廳,忽然看見一對穿鮮紅套裝的母女走進來。
那中年太太頸上戴看碩大圓潤的黑珍珠,她的女兒——慢著,子翔一眼把她認出來,她正是與子翔有過一面之緣的何慧象。
只見她精心打扮過,亮麗得叫眾男客忍不住看過去。
果然,容子翔咦地一聲,「這是何慧象,難道他們也約在這裡?」
子翊像是等看好戲的樣子。
不出所料,蘇坤活跟著進來,走到何家那一桌坐下。
餐廳忽然變成一個舞台,那邊是主角,這裡是觀眾,不過,子翔隨時可以參加演出,但是,她實在不想做配角。
做觀眾吧,觀眾最高貴。
岳琪輕輕問:「你對那年輕人特別留神。」
子翔抬起頭來笑,「子翊又換了女友,自由身,多選擇,明日又約會另一個。」
「不過,終有一日他會累。」
子翊笑問:「是說我嗎?」
只見那邊何慧象緊繃著臉,一言不發,何太太耐心與蘇坤活細聲商量,像是盼望有所挽回。
但是蘇坤活像是下了決心,他站起來,向何太太微微一鞠躬,便轉身離去。
他沒有留下吃飯。
子翔看得出神。
蘇坤活從另一邊玻璃門離去。
子翊輕輕說:「他心事重重,沒看見我們。」
他一走,何慧象也推開椅子離去,只剩下何太太一個人尷尬獨坐。
稍後她也放下小費走了。
可是那張空桌很快又有人坐下,四個穿西裝的行政人員把小圓抬擠得滿滿。
又輪別人登場了。
只聽得子翊喃喃說:「阿蘇不知他損失多少:何家三十一億美元財產只得三個女兒分享,何慧象且是長公主。」
子翔輕輕揶揄:「不如你去試一試,大哥你也一表人才。」
子翊伸手扯小妹頭髮。
子翔掩住禿疤雪雪呼痛。
飯後回到小公寓,管理員走過來,「容小姐,有人等你。」
子翔一抬頭,看到蘇坤活站在她面前。
他輕輕問:「在你家借宿方便嗎?」
子翔連忙答:「歡迎之至。」
對剛才餐廳一幕一字不提。
算一算,蘇坤活已經兩日一夜沒休息過了。
進了屋子,子翔給他一瓶冰凍啤酒,他喝一大口,說聲「可救賤命」,倒在沙發上。
子翔轉過頭去,他已經熟睡。
子翔替他蓋一張毛毯。
她到附近市場買些肉類菜蔬水果回家,在廚房做了羅宋湯及蒜茸麵包。
這時蘇坤活已起來淋浴。
他把她家當作營地,洗刷完畢坐下來吃飯。
「案子進展如何?」
「向督察要找的是兇手,國際刑警要找的是販賣人口主腦,我只負責提供線索。」
「有發現嗎?」
「主腦是我們熟悉人物:他們訛稱兒童被帶到金山可以半工讀,又能賺錢寄返家中救濟家庭,等到一上岸,面色就變,少年男女被禁錮做黑市工場,不見天日。」
「殺害文匯的兇手找到沒有?」
「呼之欲出,向督察已去搜查一間工廠,並且設法尋找人證。」
電話來了。
阿蘇轉頭,「子翔,你會西語,一起來。」
子翔披上外套跟他出去。
蘇坤活駕車往工廠區駛去。
近舊碼頭有多幢破爛工廠大廈,像是月球另一邊,警員走近與他們會合。
(8)
走進工廠,只見大批工人坐在縫紉機前忙碌操作,一眼看去,都是成年人,並無童工。
廠主是一對中年男女,正接受向督察盤問。
向勇見到蘇坤活自然高興,發現了容子翔又眉頭一皺。
子翔心想,這女子分明也是一個辦事的人,為何七情上面,這樣膚淺。
一定是對蘇坤活有太大的好感,造成致命傷。
只見蘇坤活上前說:「羅滋格先生太太,我們又見面了,記得嗎,我已調查過你們一次,不過,三年之前,你們的工廠在羅省。」
工廠東主變色。
子翔籍故到洗手間去。
在走廊聽見兩個女子低聲說話。
——「希望文匯沉冤得雪。」
「我的弟弟與他同年,唉。」
「有腳步聲,噓。」
隔著迭得人那樣高的紙盒,子翔忽然輕輕用西語說:「文匯雙眼睛瞪得很大,他頸、手、足,均有傷痕,曾遭毒打,是誰朝他太陽穴開槍?他父母還在家鄉等他。」
紙盒後邊沒有聲響。
子翔歎口氣,「知情的人應在這個時候舉報。」
仍然沒有回音。
子翔剛想轉頭走開,有人出聲了。
「打電話給警方的是我。」
子翔靜靜問:「你願意站出來嗎?」
那同伴說:「馬利亞,當心。」
「不,我已不能再沉默下去,我胸膛會炸開。」
子翔推開紙盒,想面對面與馬利亞說話,但是紙箱另一邊空無一人。
馬利亞已被怕事的同伴拉走。
子翔十分失望。
她立刻出去問蘇坤活取職員名單,工人中一共有五個馬利亞,兩個放假,還有三個,她逐一走到她們工作崗位,不難發覺,她要找的馬利亞是清潔女工,子翔不出聲。
向勇督察帶了羅滋格夫婦回警署問話,他們兩人大喊:「通知律師,叫他立刻到派出所。」
子翔靜靜到後門等候,蘇坤活訝異,尾隨在後。
兩個人站在破舊的磚樓後巷,感覺像置身戰壕。
這時,有一杯熱可可就好了。
終於,後門推開,一個女子走出來倒垃圾,子翔把握機會,一個箭步上去,拉住女子手臂,「馬利亞,替文匯申冤,幫助我們破案。」
那個馬利亞也有一對同樣明亮的褐色大眼,她只得廿多歲,不過臉上愁容像是經歷了半世紀的滄桑。
馬利亞先是混身戰慄,終於抬起頭來,「我知道他們把孩子禁錮在甚麼地方,我去過該處清理污物血漬,我也知道殺人手槍藏在廁所水箱。」
蘇坤活一聽,立刻電召向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