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利亞被警方帶走之後,他們兩人坐在石階上無言相對。
就在文明社會的後院,發生這樣的慘劇。
「走吧。」
蘇坤活伸手拉起子翔。
兩人回到市區,買了咖啡與熱狗裹腹。
蘇坤活的電話響了,他說了兩句:「到你家吃餃子?不用客氣,我們已經在享用熱狗,我們是誰?我與容子翔,叫她也一起來?待我問她。」
子翔點點頭。
「好,」蘇坤活對向督察說,「我們七時見。」
子翔說:「師兄,她對你有意思。」
蘇坤活笑笑,「我並無特別優點,你別多心,誰會看上我。」
子翔也笑,「你一表人才,為人正直,好處多多。」
「哪有你說得那麼好。」
子翔說:「讓我們去買點水果。」
兩人循著地址找上門去,發覺向勇住在唐人街附近小公寓內,環境中下。
她出來應門,面泛油光,身穿圍裙,一手麵粉,正在廚房忙做餃子,她說:「歡迎歡迎。」
狹小公寓佈置得井井有條。
子翔說:「我來幫你。」
「不用,你坐下喝杯茶。」
向勇拿出盛著醬油瓜子的玻璃碗招呼客人。
外國長大的子翔從來沒吃過瓜子,偶然見到,母親也叮囑不可以嗑壞牙齒,今日見到,十分稀罕,取幾顆放入嘴中,嘗試著咬開,卻不成功。
那邊向勇刮辣鬆脆地用門牙打開瓜子殼,用舌尖輕輕黏出瓜子仁咀嚼,熟能生巧,叫子翔佩服。
當下向勇似笑非笑,看看子翔說:「你是坤活的女友呢,還是他的小妹?」
好一個容子翔,不徐不疾地答:「我是蘇師兄的手足。」
向勇不出聲,盛出一大盆餃子來,加上小碟子醋、醬油、麻油,還有極辣的指天椒。
子翔不能吃辣,也覺得香。
餃子皮薄餡厚、汁液鮮美,子翔一口氣吃了廿多只,連說話的工夫都沒有了。
吃飽後,蘇坤活自告奮勇去廚房洗碗。
向勇捧著熱茶著看容子翔似笑非笑說,「今日破案,多得你細心。」
子翔欠欠身,「多得工人馬利亞申張正義。」
向勇沉默一會兒,忽然說:「這麼好的男人,甚麼地方去找。」
子翔微笑,「你指蘇師兄?他的確正直高尚,可是,也不至於是鳳毛麟角。」
向勇語氣突變,「你是香港人吧,港女的口氣就是這樣囂張跋扈,不知怎地,大家都是華人,港女自視高人一等,衣食住行全是一流,男人呢,抓一把來吹掉一層才揀擇,目無下塵,招人妒忌。」
子翔一怔,「是嗎?」她們是這樣的人嗎?
「你們不自覺?」
「太多事要做,太少時間,沒有專注研究這種題目,我若讀人文系,必寫論文『試探索各地華女對異性態度異同之處』。」
向勇氣餒。
子翔提高聲音:「師兄,做妥廚房沒有?」
蘇坤活應聲出來,捧著三杯咖啡。
他坐下與向勇討論案件內容。
不久已到九點。
蘇坤活先站起來告辭。
向勇與他握手道別,「多謝你倆幫忙。」
子翔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向勇看看她,「我一點也不喜歡你,你根本不是華人,你講中文口角像洋人,可是,我佩服你辦事能力,同時,又欣賞你出了力也不居功。」
子翔一時不知這是褒是貶,不過,向勇那樣鯁直,也算是一條好漢。
子翔伸手拍她的背脊,「後會有期。」
向勇揶揄她,「你的中文,都是看武俠小說學來的吧。」
容子翔理直氣壯,「開卷有益。」
他們離開向督察的家。
蘇坤活說:「向勇很能幹,十年前移民美國,在大學讀罪犯學,畢業後加入警隊,短短幾年,升到督察,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獲上司讚賞。」
子翔微微笑。
「子翔你有點鬼祟。」
「她那樣喜歡你,你卻毫無表示。」
「我有暗示。」
「是甚麼?」子翔好奇。
「我帶著女伴造訪她家,已清楚表態。」
「我是你女伴?」
蘇坤活佯裝吃驚,「你不是男人吧。」
「呵,把我當擋箭牌,怪不得向勇句句帶刺,我背脊插滿冷箭。」
蘇坤活只是陪笑。
「你為甚麼婉拒向勇?」
「沒有那種牽掛糾纏的感覺。」
答得真好,子翔不由得再三回味。
回到半山,兩人分別在臥室及客廳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岳琪來敲門。
她一探頭,「呵,你有客人。」
「是蘇師兄。」
岳琪一看就知道他們二人之間並無曖昧,她不禁略為失望。
她攤開報紙,「這件案子由你倆偵破?」
「不,不關我事,是蘇師兄能幹,不過——」她訴說詳情。
李岳琪仔細聆聽。
稍後她問:「下一站你又往何處?」
「媽媽有無催我回家?」
「伯母一向被動,但在逆境下她又懂得莊敬自強,把生活處理得很好,她當然想子女長伴身旁可是你們另有志向,她亦接受。」
子翔低下頭。
不久之前,她在書店看到一本書,名叫「我一生從未做過任何我真正想做的事」,這就是說她母親了。
子翔說:「今晚我要詳細與她講幾句。」
「她在滬找到了親戚,逐家走動送禮,十分起勁。」
「送甚麼禮?現在他們眼角也很高了。」
「你問她呀。」
子翔點頭。
她們儘管壓低聲音,蘇坤活還是醒了。
他大方地與岳琪打一個招呼,自顧自梳洗。
隔一會他問:「子翔可有空幫我理發?」
他手中拿著一隻剃平頭的電剪,十分容易操作。
電話響了,岳琪說:「子翔你去忙,我來理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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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子翔一拿起電話,就聽見有人問:「他在你那邊?」
子翔訝異,「是向督察吧,你可是找蘇師兄?他正在理髮,十分鐘後回你電話可好?」
向勇酸溜溜,「他可以留在我家過宿,我哪點比不上你。」
子翔不出聲,索性把電話交給蘇坤活。
岳琪熄了剪髮機。
只聽見阿蘇說:「不用客氣,真的不必勞駕,謝謝。」忙不迭掛斷電話。
岳琪看子翔一眼,「大清早誰這樣慇勤?」
蘇坤活有點尷尬。
子翔代答:「師兄的仰慕者。」
岳琪詫異,「現世代還有這樣急進的女性?」
子翔笑,「所以師兄有點害怕。」
蘇坤活抗議:「喂喂喂。」
平頭已經削短,子翔贊剪得好。
蘇坤活取出吸塵機把碎發收拾乾淨。
岳琪怪羨慕,「換了是張偉傑,這堆頭髮十年後仍在原處,可作呈堂證供。」
子翔輕輕說:「可是你愛他。」
李岳琪無奈地微笑,可不是,老張又何必做得更好。
子翔說:「師兄怕仰慕者纏住他不放。」
「那是怎樣一個女性?」
「精明能幹,完全知道要的是其麼,不惜一切向前。」
「甚麼樣的社會栽培其麼樣的人,你在北美生活,人人崇尚自由,盛行個人主義,追求理想,所以不做建築師做義工。」
「我們真的很幸福。」
岳琪笑問:「不是自討苦吃嗎?」
蘇坤活過來坐下,短髮的他精神奕奕。
蘇坤活答:「我另外介紹師兄姐給你。」
「明白。」
蘇坤活跟著說:「做一季義工體驗生活是好事。」
子翔問:「只一季?」
岳琪接上去:「一季足夠了。」
子翔微笑不出聲。
岳琪說:「我只聽說有無國界醫生,卻未聽說過無國界建築師。」
西裝筆挺的容子翊來接蘇坤活出去辦事,他做他司機,兩個性格外型完全不同的人不知怎樣成為好友。
他帶來中文報章雜誌。
容子翊對蘇坤活說:「他們找不到你的照片。」
原來是何氏單方面向外界宣佈取消婚禮。
蘇坤活沉默一會,然後取過帆布袋,「走吧。」他說。
兩個男生出門去。
岳琪翻閱新聞。
子翔說:「何慧象真漂亮。」
岳琪抬起頭,「是嗎,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見的:一三五健身室做運動,二四六美容理發按摩全身,睡到日上三竿,盤算戴其麼首飾穿哪款時裝,又不必擔心生活細節,毋需操勞,給我過那種日子,我也一般漂亮。」
「可是也有金錢買不到的東西。」
岳琪微笑,「真可惜,那是蘇坤活的志氣,我很佩服這個男人。」
子翔的聲音轉為溫柔,「他是有點怪。」
講完之後,側著頭,咪咪笑。
這一切,岳琪都看在眼裡。
傍晚,李岳琪向容伯母報告:「子翔很明顯對她的蘇師兄有極大好感。」
容太太沉吟,「人品雖然不錯,但是像隻猴子似滿山走,總不大好。」
「聯合國內有文職,也許,將來他會考慮教書。」
「噯,做老師最好。」母親們都喜歡子女教書。
岳琪笑,「要不教小學,家長見到班主任家拜神主牌,辛苦也值得,否則,教大學,師生如朋友。」
「是,是。」
岳琪感慨,「子翔最幸福,根本不必計較入息多寡,不比我們,為看八十一百就要考慮跳槽。」
「子翔只在電話留言,很少與我說話。咦,岳琪,她打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