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坤活強忍著笑,站起來說:「讓我來介紹,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著用普通話說:「何小姐你好。」
誰知何小姐瞪著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淚來,「我明白了,你們好,我回去告訴父親,取消婚禮。」
她轉過頭去,看看蘇坤活。
子翔與她都以為阿蘇會得沒聲便道歉,跪地求饒,務必把何小姐哄得回心轉意。
可是蘇坤活把雙手插在褲袋,一言不發。
何慧象統共下不了台,她受了極大委屈,老遠乘飛機到非洲,手臂上注射防疫針
處還腫著隱隱作痛,滿以為一出現未婚夫便會乖乖跟她回家,可是他卻不瞅不睬。
他在這叢林裡耽久了,對土人的感情深厚過對未婚妻。
何慧象急急離開營地。
四驅車與司機在等她,她登上車,車子又絕塵而去。
子翔目送四驅車在地平在線消失。
赤道的月亮緩緩升上天空,巨大皎潔,幾乎可以清晰看到吳剛在一直砍那棵桂樹,玉免在一旁偷窺。
半晌,蘇坤活在身後叫她:「吃飯了。」
今晚有燒肉碎及麵餅,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
子翔比較沉默,飯後她把隨手帶著的最後一袋糖果分給孩子們。
她對孤兒們說:「我要走了。」
孩子們依依不捨。
楊牧師進來說:「多謝兩位相幫,下一站去哪裡?」
蘇坤活還來不及回答,門外出現一個男子,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說要找他的女兒。
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立刻認出他,上前相認,父女抱頭痛哭。牧師連忙對他講起道理來:「孩子不是貨物,以後切記不可賣買……」
子翔不出聲。
蘇坤活說:「你可是一直想去巴基斯坦?當地醞釀戰爭,你要三思。」
子翔忽然說:「現在追上去道歉議和也還來得及。」
蘇坤活沉默一會才答:「我不知你愛管別人閒事。」
子翔答:「那樣無聲無息把人甩掉未免殘酷。」
他攤開雙手,非常無奈,「你也看得出我們兩人像南北兩極,去不到一處。」
「那當初呢,怎麼會去到訂婚這樣遠,真是誤人誤己。」
「你說得對,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事情拖到今天。」
子翔看看他,這人總算願意承擔錯誤。
在非洲明亮的月色下,他傾訴心事。
「家父在何氏企業工作三十年,是名赤膽忠心的老臣子,何老闆十分倚重他,凡事都說:『濟芳,你看這事怎麼處理』,他是何氏左右手。週末,何家把白色遊艇駛出來,叫我們上船玩,何氏夫婦一點架子也沒有。」
子翔聽得入神,索性躺在石階上,仰看獵戶星座腰帶上的三粒大星。
「何氏很喜歡我,我與慧象,自幼一起長大。」
子翔微笑。
今天,他打了金枝,他該當何罪。
「少年時慧象十分可愛,我替她補習算術,她對功課興趣不大,何先生一直說:『慧象,你把歐洲所有名牌都背會了,讀數學公式那樣用功兼好記性,你就是優異生了』。」
子翔靜靜聆聽,是有這樣的女孩子,她在中學大學都見過,成日打扮,追貼潮流,把芭比娃娃的事業占為已有。
不過,她們真的漂亮可愛。
蘇坤活歎口氣。
這個時候,楊牧師走進來,「阿蘇,東京長途電話,何先生找你。」
呵,來了。
子翔看看他。
只見他握一握拳頭,朝自己點點頭,深深吸口氣,到辦公室去接電話。
子翔好奇,他會說些其麼?
低頭認錯?大抵不會,繼續拖延,大有可能。
他說了幾句便出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子翔不方便問他,他們既非手足,又不是老友。
只見他比剛才輕鬆,一定是找到了解決方法。
他說:「我們明天離營。」
第二天下午,孩子們在營地操場歡送他倆。
用法語唱出:「朋友,再見,朋友,你的盛情我將永記,朋友,但願我們有再見一日。」
子翔雙眼潤濕,把孩子擁在懷中。
楊牧師用舊貨車送他們到飛機場。
兩人單獨在一起,開頭沒有話說。
隔一會蘇坤活說:「科特迪瓦,本來是法國殖民地,盛產象牙,最近十年已禁獵取象牙。」
子翔說:「所有工藝品中,象牙雕刻最難看,大象是何等高貴莊嚴的動物,為著無謂擺設裝飾殺害牠們,多麼無知殘忍。」
蘇坤活忍不住說,「子翔,你每句話都說到我心坎裡。」
子翔笑,「你我是同道中人。」
蘇坤活問:「聽說你是執業建築師?」
「是,女承父業。」
「你與子翊性格不一樣。」
「子翊是我經濟支柱,他時時疏爽地接濟我,全家義工也不是辦法,他出錢,我出力。」
「子翊擔心你。」
「是呀,凡事皆因強出頭。」
蘇坤活笑了,過一會兒他問:「你不關心我在電話跟何老闆說些甚麼?」
「那是你家的事。」
「你講得對,我不應再拖,我同何先生說:婚事取消,我會回去親自道歉及接受處份。」
子翔吃驚,「就是那樣?」
蘇坤活點點頭。
子翔問:「會不會家法處份,把你那一對招子挖出來?」
蘇坤活啼笑皆非,「有一件事你與子翊一模一樣,那是你倆的幽默感。」
這時,他的手提電話響起來,他講了幾句,忽然沉吟,抬起頭看子翔一眼,子翔立刻知道事情或許與她有關。
只聽得他說:「我立刻與向督察會合。」
子翔馬上醒覺地抬起頭,留意是否有人接近他們。
子翔越來越覺得蠻荒世界比先進都市更加安全。
蘇坤活說:「向督察在舊金山。」
子翔揚起一道眉毛。
「子翔,我要換飛機票往舊金山辦一件事,你可願同行?」
子翔笑,「我的家正在灣區。」
蘇坤活點頭,「好極了。」
他有點迷茫,原先以為到了巴基斯坦,安排容子翔與當地慈善機關接觸,即可分道揚鑣。
可是機緣把他倆緊緊拉在一起。
這就是緣份嗎?
他悄悄看容子翔一眼:短髮、小圓臉、小個子,無比活力,作風務實。
還有,與他志同道合。
正在盤算,他聽到子翔說:「你可以住我家來,立刻去櫃抬換飛機票,先到進亞米,再轉往西岸。」
上了飛機,一找到座位子翔便呼呼入睡。
蘇坤活打開電子手賬看到一連串電郵。
「阿蘇,這是子翊,子翔沒有給你太多麻煩吧。在社交圈聽到一些是非,有人說你與何慧象關係破裂,願聞其詳,阿蘇,三思,勿失大魚。」
蘇坤活苦笑。
接著,是他父親留言:「坤活,今日何太太來訪,說慧像已起程往北美散心,婚禮無限期押後,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母親急得團團轉。」
蘇坤活轉過頭去看身邊的容子翔。
熟睡的她一臉稚氣,可是嘴角有一絲堅毅。
是否一見面就喜歡她?
倒也不是,是在一個下午,當她接收到那批孤兒,幫著醫護人員替他們檢查身體的時候,他才對她另眼相看。
蘇坤活看到子翔徒手替一個女孩洗腳上傷口,用鉗子小心翼翼把膿血中的蛆蟲一條條夾出來。
是那種無私的愛心叫他感動。
一個家境小康,在都會長大,建築系畢業的年輕女子,能夠做到那樣,叫他欽佩。
第三章
(7)
接著,未婚妻何慧象趕到,氣焰高漲,像殖民地莊園的奴隸主。
蘇坤活忽然發覺自己根本不認識這名女子。
他彷徨失措,只聽得一把聲音在他耳畔說: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快快悔婚吧。
就這樣,他做了逃婚男子。
而慧象,她也有同感吧,此刻在巴黎或蒙地卡羅的她一定也暗暗鬆一口氣。
慧像一向不喜歡猴子,第三世界人類對她來說全像猿猴,而他一年中有許多時間都留在貧國。
他輕輕推醒子翔,「起來,喝杯水,到處走走,活動四肢。」
子翔惺忪可愛地睜開雙眼,一時像是不知身在何處,看到蘇坤活的濃眉大眼,才緩緩想起,她微笑,叫一杯橘子汁喝,站起到走廊活動。
半晌返來,問同伴:「到舊金山何事?」
「協助華裔督察調查非法童工失蹤事件。」
子翔一怔,「等一等,我有無聽錯,舊金山有非法童工?」
「是,就在西方繁華都市的後院。」
子翔問:「有資料嗎?」
資料圖文會令你不安。」
他把手提電腦交到她手上。
子翔開始閱讀。
「啊。」她忍不住叫一聲。
蘇坤活說:「漁船在碼頭附近發現十四歲男童浮屍,無身份證明文件,頸、腕、足踝均有傷痕,左額角中槍致命。」
照片清晰,男童有一雙棕色大眼,睜得極大,像是想竭力看清這個世界。
「翌日負責婦孺受虐案的向勇督察接到一通匿名告密電話,說男童名叫文匯,是波多黎各走私人口,受雇一間製衣工場。」
「走私人口。」子翔喃喃說。
「將兒童像牲畜般偷運入境作非法勞工,為地下工場牟利。」
「向督察可有突擊檢查該處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