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她們剛朦朧入睡,電話鈴響。
「子翔,看三十三台新聞。」
子翔連忙開電視,岳琪架上近視眼鏡。
她倆看到映像嚇住。
那是一張硬照,只見一個男子垂頭跪在地上,有一隻手握住一把槍,直指他太陽穴。
「……巴拉灣游擊隊宣稱:蘇坤活,現時已街知巷聞的名宇,經已遭到處決,遺體
可往附近墳場尋找,該張照片及消息由游擊隊電郵到當地報館……」子翔用手緊緊掩住面孔,用力過度,雙眼酸痛。
岳琪一直在她身後輕輕拍打她的背脊。
子翔覺得胸膛裡像掏空一般,視象漸漸模糊,她全身乏力。
她不知該怎樣應付這種事。
這時有人大力敲門,岳琪去看,原來是子翊趕來。
子翊一進門便說:「消息屬虛報,綁匪故意混淆視聽,警方相信事主仍然生還。」
只見子翔仍然呆呆地看著螢幕,似乎比剛才還要震驚。
子翊走過去坐到小妹身邊。
他聽見記者說:「蘇氏妻子梅美禾在新澤西發表聲明,呼籲游擊隊釋放人質,讓
他們一家團聚,梅美禾懷著七個月身孕……」容子翊不信這是事實。
他衝口而出:「他從沒告訴過我!」
鏡頭落在一個樣貌秀麗,臉容愁苦的少婦身上,她說:「蘇坤活只是一個志願團體工作者,他並無其它身份,請基於人道理由迅速釋放他,我們母子等待他平安歸家。」
鏡頭下出現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活潑粗壯,爬上母親膝頭。
(20)
子翊問妹妹:「蘇可有跟你說過他有妻有子?」
子翔聲音極低:「他沒談過私事。」
子翊追問:「他此刻同你是甚麼關係?」
子翔只覺得自己的頭顱重得像要掉下來,她掐住脖子幫著支撐。
「是我自己誤會重重,與人無尤。」
子翊點點頭,「我也相信,他不是騙子。」
岳琪問:「蘇坤活為何有這許多秘密?」
子翊答:「我茫無頭緒。」
「但是,他是你老同學。」
「他有權不披露身世。」
岳琪注意到子翔的神情反而緩和。
子翊說:「計劃不變,我們仍然竭力營救蘇坤活。」
林斯有消息來:「警方相信蘇氏仍然生存,我已有線索,請匯贖款。」
容子翊寫下戶口號碼,「我立刻去電匯。」
他匆忙離去。
岳琪說:「容子翊真英豪,二話不說,把巨款匯進陌生人戶口,你做得到嗎?」
子翔答:「那只不過是闊太太一套略過得去的鑽飾價值。」
「你們兄妹都極有義氣,一定是像容先生太太。」
子翔牽牽嘴角,他們兩人的父母與容氏夫婦,可是三對完全不相干的人。
岳琪忍不住驚訝:「原來蘇坤活有妻有子。」
子翔不出聲。
「那梅美禾像是美亞混血兒,照孩子年紀看,兩人結婚已有好幾年,感情一直不錯。」
「應該是。」
「世上最可憐是孤兒寡婦。」
「游擊隊會因此受到感動嗎?」
「加上兩百萬美元贖金,應該差不多了。」
天朦朦亮起來。
子翔說:「我出去跑步。」
「不,容小姐,你給我留在家裡,我心忐忑不安,左眼眼皮跳了一整天,請坐我身邊。」
子翔說:「所有可以做的事已經做了,我想正常生活。」
岳琪歎口氣,「那麼,我們到唐人街買菜。」
由子翔駕車出去。
知道蘇坤活有妻兒之後,子翔心中反而釋然。
他不是孤家寡人,在遠方,有愛他掛念他的至親,容子翔不過是他的朋友,她大可放下包袱。
子翔手足漸漸暖和,蹲下挑梨子,一個十三歲小男孩出來說:「鴨梨一元八角一磅,木瓜三元三角。」
子翔又管起閒事來:「上學時間,你為甚麼不在課室裡?」
男孩答:「我媽媽在醫院,令日由我看攤子。」
「她沒大礙吧?」
男孩懂事地答:「她去生弟弟,明日可以回家。」
「恭喜你做哥哥了。」
男孩十分高興,「可不是,又多添一名弟弟。」
子翔與岳琪挽著滿滿的菜蔬回家。
在停車場看到地下金光閃閃,有一枚新角子,岳琪走去拾起,「咦,好運氣。」
她把角子交到子翔手中。
子翔覺得她真需要運氣幫忙。
岳琪對她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人家丈夫被綁架。」
子翔啼笑皆非。
她知道岳琪好心提醒她:那是有婦之夫,不勞你操心,大家都很放心,你大可卸下包袱。
「他沒有說明已婚,已經屬於誤導,在你家留宿,不避嫌疑,更加不該。」
「琪姐,這不是批評一個游擊隊俘虜的好時候。」
「他有甚麼企圖?」
「全無意圖,一見面他就說明不是我的追求者,大家是手足。」
「絕非欲擒故縱?」
「琪姐,他的層次比你想像中高一點。」
「我不會放過他,回來一定問清楚。」
「他還會回來嗎?」
岳琪沉默。
子翔說:「我們歡迎他回來,未婚已婚,他都是我師兄。」
回到小公寓,岳琪做了幾個耐放的菜,像醬牛肉,炒雞丁,燜四蔬,好讓子翔自冰箱取出慢慢吃。
「你可是要回去了?」
「報館忙得很,很羞愧不能久留。」
「琪姐你真是好朋友。」
第二天中午她臨去飛機場還問:「有消息沒有?」
「哪有這麼快。」
岳琪千叮萬囑:「子翔,珍重。」
子翔點點頭。
子翊上門來,放下報紙,「奇怪,發生這許多大事,世界還是運作如常:公司裡照樣明爭暗鬥,時裝店客似雲來,這令我深切思想:也許是放下屠刀的時候了。」
子翔忍不住微笑。
「贖金已經匯到,林斯已與游擊隊代表聯絡,希望付款贖人,林斯有一請求。」
子翔問:「那是甚麼?」
「他說,或許你可以到新澤西去探訪蘇太太梅美禾,她們母子非常需要安慰。」
子翔怔住,「真羞愧,我怎麼沒想到!」
「林斯心思縝密,不可多得,我很少稱讚人,這次由衷佩服。」
「做善事不如從本家開始,」子翔說:「我立刻走一趟。」
名字中有一支羽毛的子翔又去乘飛機,唉,幼兒取名字之際真得小心。
子翔先在附近小酒店落腳,然後買了食物水果玩具去探訪蘇家。
她租了一部車子,按照門牌在一個中等住宅區找到蘇宅。
子翔去按鈴。
她聽見小狗吠,門一開,小男孩與小黃狗的頭爭看在門縫擠出來。
一把女聲在門後疲倦地說:「我們不參加抽獎,不買任何電器雜物。」說完就要關門。
「蘇太太,我叫容子翔,是蘇坤活的朋友,我有他最新消息,向你匯報。」
大門颼一聲打開,那女子聲音顫抖,「他有消息?」
子翔點點頭。
「請進來,家裡一團糟,唉,我都沒有心情打理家務。」
梅美禾太客氣了,小小平房收拾得十分整齊,可見她悲傷中仍維持鎮定自尊,這個女子值得敬佩。
子翔看著她憔悴而盼望的大眼睛,肯定地說:「他會回來。」
梅美禾怔怔地落下淚來,怕幼兒看見,連忙伸手抹去。
子翔微笑說:「我想喝杯啤酒,我慢慢把營救詳情告訴你。」
她連忙斟出啤酒。
「可是官方已拒絕談判。」
「蘇師兄有許多朋友。」
子翔一邊把禮物拆開給小男孩玩。
美禾說:「他叫喬舒亞。」
子翔送他一隻會說話有熒屏宇幕的小小機械人,小孩非常喜歡。
子翔把他們的計劃三言兩語講清楚。
梅美禾意外兼感動,「蘇坤活太幸運了。」
子翔伸手按住她肩膀,「這是朋友應該做的事。」
「那大筆贖款——」
「由一個基金會撥出。」
先一輪容子翊與量子基金對衝著買賣股票,贏了不少,就當是量子基金捐款好了。
梅美禾鬆口氣,臉上繃緊扭曲的肌肉鬆弛下來,五官更顯得秀麗,隨即她又擔心,「游擊隊會言而有信嗎?」
「他們也要服眾,況且,經費不可少,留著人質無用。」
「子翔,你真是一個安琪兒。」
喬舒亞過來用手語表示肚餓,這時,子翔才發覺不妥,她抬起頭來。
梅美禾輕輕說:「他天生失聰。」「呵。」子翔震驚。
「醫院已安排明日替他做耳渦植入手術,我不打算改期。」
「對,我們得盡量正常生活,莫讓惡勢力得逞,我支持你。」
梅美禾看著她,「子翔你可願意搬來與我們同住?」
子翔微笑,「我生活習慣極壞,晚上會像老鼠般跑來跑去吵人。」
這時,她的手提電話響了。
子翔知有重要消息,連忙接聽,她站起來走到房間一角。
是林斯的聲音,他說:「子翔?贖款已付。」
「人質呢?」
「他們將在一小時後在市集釋放他,肉在斫板,無法不作出妥協,希望蘇坤活吉人天相。」
子翔沉默。
林斯歎口氣:「我已盡力斡旋。」他似筋疲力盡。
「我明白。」
「子翔,無論如何不可將付出贖款一事聲張出去,美方講究面子,對私人行動不表歡迎,亦不會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