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犬吠日,四川省面積與法國相若。」
「子翔,南昌市中學需要英文教師,你可願意投入服務?我向你保證,學生全體朝氣勃勃,勤奮好學,無人染髮吸煙穿鼻環。」
子翔嗤一聲笑出來。
「你那麼喜歡孩子,又立志做義工,會得到工作上滿足。」
「媽媽一直希望我教書。」
「有一名韋斯利大學女生在南昌任教三年,她叫王珊,美籍華人,到四川時一句中文也不懂,現在會講流利普通話,她沒把自己當志願老師,她說是個交換學生。」
子翔點點頭。
「我覺得這份工作適合你。」
第七章
(19)
子翔很幽默,「你是導師,我是學生,是我媽媽派你來?」
「容太太同我說,很擔心你再去中東。」
「慈母多敗兒,小時候,生氣時我叫子栩BY,即敗兒之意,那是否失敗兒童?」
「即頑劣兒。」
「那時我們都不知自己是領養兒。」
「子翔,我還有私心,自杭州到南昌,不過數小時飛機航程。」
子翔考慮一會,「我可以跟你去看看。」
林斯很高興。
他的瞳孔在興奮之際會閃出一絲藍光,比平時更似混血兒。
子翔輕輕說:「你們都對我真好。」
「因為你是一個好女子。」
「華人造字,所有壞字都用女字旁,可是到了好字,終於也不得不用女子拼成。」
「不是子女?」
「不,是女子。」
「不與你爭。」
他們回到公寓,子翔讀唐詩,林斯回復電郵。
電話鈴響,子翔似有預感。
那邊蘇坤活一聽見她聲音便說:「林斯溫文有禮,學問見識一流,在外交部前程遠大,又懂得欣賞你。」
子翔微笑,「多謝你大力推薦。」
「我今晚前往菲律賓西市部巴拉灣。」
「讓我拿地圖出來。」
「子翔,珍重。」
「忽然婆媽地溫情洋溢,何故?」
他低笑數聲,掛上電話。
子翔打算稍遲去探訪他。
林斯探過頭來,「唐詩說些甚麼?」
「月是故鄉明。」
「說得真好,還有呢?」
「勸君莫借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全世界都沒有更好的詩了。」
子翔放下詩篇抬起頭打個呵欠。
她倒在自己床上睡熟。
林斯在小客廳睡沙發床。
大學時一個交遊廣闊的女同學請每位留宿的異性在睡袋上簽名。
子翔見過那張睡袋,簽名密密麻麻,蔚為奇觀。
清晨,風勁,子翔醒轉,不願下床。
林斯端進咖啡,那香味像一縷魔術叫子翔微笑。
「真享福。」
林斯說:「我願每天這樣服侍你至終老。」
「真的包起洗熨煮?」
「是,如果不能親手做,也會僱人代勞,絕對不用你操心。」
「呵,那我豈非成為廢物?」
「時間可以用來做喜歡做的事。」
「四川是一個盆地,很難吃到海鮮,他們的名菜魚香茄子裡其實沒有魚,又嗜辣,吃了好去瘴氣濕氣,我爸說,抗戰時爺爺曾帶著他逃到四川,他染上虐疾。」
「看樣子你會成行。」
「那不是我真的爺爺,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
「子翔,生理上他不是你爺爺,容先生並非你生父,但感情上,沒有比他們更好的父母。」
子翔回憶:「初中時代數做不好,他告假一星期在家,幫我做通算術題為止,我極度敬愛他。」
林斯點點頭,「你去南昌教會一百個孩子算代數,也就等於報答他了。」
說得對。
深夜,子翊打電話來:「小妹,你的蘇師兄失意地走了。」
「胡說,他去哪裡都是高高興興。」「你為甚麼不送他?」
「他拒人千里,他沒打算安頓下來。」
子翊靜了片刻,「你向他示意?」
「我把自己像一本書般攤開來,他看得清清楚楚,一點誤會也無。」
「可惜。」
子翔訕笑幾聲。
做大哥的問:「林斯是甚麼人?爸媽好像對他有印象。」
「他是個很麻煩的好人。」
兄妹都笑了。
接著三天,子翊子翔陪林斯進美術館吃海鮮到山頂看房子參觀大學,享受一般遊客消閒的娛樂。
子翔面孔上雀斑淡卻,手掌老繭脫落,整個人像褪了一層皮般亮麗。
她伸一個懶腰說:「享福會成習慣。」
林斯輕輕說:「早知你這樣漂亮,不敢造次。」
「甚麼?」
林斯笑而不答。
他們三人在商場玻璃頂咖啡座喝茶。
子翊一向有購買彩券習慣,他到附近報攤去選號碼。
一抬頭,看到櫃抬小小電視正報告新聞。
容子翊如同雷殛,他呆立了幾分鐘,看清楚字幕,忽然大叫一聲,丟下一切,跑回去找妹妹。
他在咖啡座拉起子翔就走,急得如無頭蒼蠅,百忙中靈機一觸,跑到電器店去。
子翔莫名其妙追問:「甚麼事來個五百米賽跑?」
林斯也追著上來。
容子翊指看電器店裡最新型號的電視機。
子翔與林斯一看,頓時靜下來。
子翔張大嘴走近一步。
她看到蘇坤活的照片在大螢幕上打出來。
字幕這樣說:「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專員蘇坤活昨日在菲律賓西南部賓巴拉灣遭當地反政府游擊隊綁架,要求贖款二百萬美元,我方已表態不談判、不接觸,並警告有關人士立刻釋放人質,否則必然採取報復行動。」
照片中的蘇坤活雙手套看手銬,高舉當地報紙,報上有清晰日期。
子翔心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握緊拳頭,低聲說:「不,不!」
林斯立刻說:「我馬上去瞭解實況。」
容子翊當機立斷,「一起回子翔處商議。」
在車上子翔先覺十指痲木,接著面孔也像失去知覺,她這才知道,真正恐懼的感覺。
她不停搓揉兩頰。
林斯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子翔,我們會想辦法,兩百萬美金不是大數目。」
子翔十分苦惱,「不,游擊隊要的是威風,不是贖金。」
「美方怎會屈服。」
這時,子翔連雙膝都開始麻痺。
她胃部痙攣,嘔吐起來,剛才吃下的咖啡巧克力蛋糕一股腦兒噴出,全車酸臭。
林斯扶子翔下車。
回到公寓,兩個男人分頭辦事。
子翔在浴室清理身體。
鏡子裡的她面如死灰。
她喝一杯清水,吸進一口氣,才回到起坐間。
林斯低著頭在電話中與同事密斟。
子翊見小妹出來,摟住她肩膀,「好一點沒有?」
子翔點點頭。
林斯掛斷電話,「我立刻到菲律賓去一次。」
「林斯,你也危險。」
「他們只針對一個國家。」
子翊說:「林斯,阿蘇是我老同學,如是要錢,我願意略盡綿力,近年我在股市有些進賬。」
「我明白。」
子翔說:「我也去。」
「不可,你留這裡等消息好了,人多事亂。」
林斯匆匆出門,走到電梯口又回來與子翔擁抱。
兄妹在小公寓裡沉默無言。
容子翊說:「我已通知岳琪姐來陪你。」
「琪姐有家庭有工作,怎好意思。」
「她傍晚可以到達。」
子翔用雙手掩住面孔,「子翊,蘇師哥是否還有別的身份?」
容子翊答:「我不知道,即使有,官方亦不會承認,他知道自己職責,隨時有打沉可能。」
子翔不出聲。
「我讓你一個人靜一靜。」
子翔點點頭。
子翊一走,她就斟出酒來喝。
她坐在電視機面前,反覆地看剛才那段新聞。
所有新聞,過了三天就不再是新聞,七十二小時內找不到蘇坤活,線索漸漸冷卻,震驚平復,蘇坤活這名字便會變成一宗檔案。
子翔黯然。
這是他婉拒她感情的真正原因吧。
他知道他有個秘密,他隨時會有危險,他沒有資格向任何人示愛,叫任何人傷心。
門鈴響起。
子翔去開門,門外是她的好友李岳琪。
「琪姐勞駕你了。」
「個多小時航程而已。」
「傑哥有無怨我?」
「他在台北,我們各有一具視象電話,你要不要試一試?」
子翔搖搖頭。
岳琪放下行李,收起子翔的酒瓶,進廚房把碗碟洗淨,煮一鍋白粥。
她告訴子翔:「我記得小時候生活,真正穩定舒適,雖不算富裕,卻從不愁吃喝,一家人在一起,絕少出門,每天見面。」
原來這就叫做幸福。
岳琪盛一碗粥給子翔,「吃了它暖暖胃。」
「琪姐我們認識多久了?」
「足足十一年。」
子翔歎口氣。
「子翔,放開懷抱,一個男友遇險,另一個已趕去營救,算是不幸中大幸。」
子翔把頭埋在雙膝中間。
「幸虧不過是朋友,倘若是親人,不知如何過日子。」
這一言提醒了子翔,蘇坤活可有親人?
電話鈐響,岳琪代為接聽。
岳琪叮囑:「是容伯母,子翔,好好同媽媽說幾句。」
子翔吸進一口氣,用一把愉快與平靜的聲音與媽媽間話家常:「是,林斯已回到工作崗位,有,他向我提及南昌教書事,那處潮熱?相信是,他的確很好,寫得一手好字?我不清楚……」
連岳琪都佩服子翔強自鎮定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