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車並沒有後退。
那女子一早穿鮮黃色短褲,配紅黑大圓點上衣,打扮奪目,露著腰肢,她不放過芝子。
「現在是你得寵?」
這時,司機阿路果斷地開動車子,繞過跑車,迅速駛走。
從頭到尾,芝子不發一言。
阿路稱讚:「不愛說話的人最難得。」
芝子笑笑,「我不擅言辭。」閒言閒語,當做耳邊風。
她看著窗外。
在孤兒院裡,初時還收到被收養同伴來信,繪形繪聲地形容鸏精彩正常的新生活:「在美國,上學不用穿校服」、「我房鸏有私人電話及電視機」、「父母當我是親生」、「小狗餅乾與我十分友善」……漸漸就沒有音訊,芝子再努力問候,也失去回音。
她傷心很久。
後來知道,這不過是人之常情。
那位新小姐處處輕蔑她,用言語踐踏她,也稀疏平常。
小息,同學邀請芝子去看游泳比賽。
「這是挑選男伴好機會。」
什麼?
「身段體力一覽無遺,」女同學眨眨眼,「我崇拜皮相,你呢?」
芝子想一想,「精神上投契也很重要。」
「不,」女同學笑,「肉體上滿足才是實在的享受,你們東方人太過壓抑了。」
芝子訕訕地不出聲。
她們來到室內全天候泳池邊,看見健兒飛身躍進池內,爭取第一,啦啦隊在池邊大聲?喊,熱鬧激烈。
剎那間已分出勝負,笑著出水,一個個寬肩膀,細腰身,煞是好看。
芝子覺得女同學的理論有一定的道理。
有人朝她走近,脫掉潛水鏡泳帽,「歡迎。」
原來是申經天。
真沒有想到他身段那麼好,全身沒有一點贅肉,幾乎全無脂肪,自肩至腰,是一個美麗的V字。
芝子有點不好意思,稍微別轉面孔。
他說:「接著是跳水項目,我帶你到最佳座位去。」
經天忽然拉著子的手向前走。
衣服已經除下,全身只剩小小泳褲,沒有束縛,行動也磊落起來。
他陪她坐下。
「我叫申經天,你的名字可是珠子,抑或錙子?」
「芝子。」
「呵,他們發音不準確。」
「是有點難讀。」
他笑,「要你開口說話,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輪到他了,他走向跳台。
他全神貫注自高台跳下,只聽得噗一聲,濺起一小圈水花,每一個觀眾都知道這是上佳成績,一起鼓掌歡呼。
芝子也不由自主地揮起手來。
隨即覺得不應這樣高興,她有職責在身。
芝子退出泳池邊。
人家叫她來照顧病人,可不是來享受社交生活。
她剛走到門口,申經天已經迎上來。
「等我更衣,一起喝杯果汁。」
她搖搖頭。
申經天正想再次遊說,幾個女孩子已經趨近,「申,申,申,這一跳你得八十七分」,密密圍住了他。
芝子鬆口氣,乘機溜走。
她朝校門走去,司機迎上來,「元東有點不舒服,他已經回去。」
芝子慚愧,立刻跟著走。
回到家,看見醫生護士全部來了。
她坐在樓梯上,等羅拔臣醫生。
醫生有點沮喪,看見芝子,咕噥說:「我不喜歡這座地庫,陽光不夠,空氣也欠流通,照你們華人看法,即是風水不佳,你懂風水嗎?」
芝子搖搖頭。
對她來說,居有定所,就是好風水。
「勸元東搬到一間有頂樓花園的公寓去,高高在上,安枕無憂。」
芝子只得答應「是」。
醫生終於說:「他身體功能普遍衰退,叫人擔心。」
「可需要入院?」
「你如能說服他,最好不過。」
芝子看到傭人取出輪椅。
醫生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芝子走向地庫門口,輕輕敲兩下,「我們在電郵裡說話。」
申元東答應一聲。
芝子回到房裡,看到電腦螢幕上有一行字:「有一件事要你幫忙。」
芝子連忙答:「請說。」
「下星期六我想請客,在後園舉行一個燒烤會,你負責菜式。」
芝子嚇了一跳,「打算請幾多人,應付得來嗎?」
「所以要你幫忙呀,請二十五名畢業生,食物要多肉類多甜品,還有,多水果多飲料,開放泳池,每人還有一份禮物。」
「我試試安排。」
「夠你忙了,我把名單傳給你。」元東說。
他絕口不談健康問題。
既是事實,怎樣抱怨也無用,不如擱在一邊,芝子又學會他的優點。
名單來了,二十五名學生之中,十五個是男生,餘下的是女生。
芝子先在電郵上發出邀請信,不久回覆來了,全體熱誠答允出席,有些還說:「萬分期待」、「不醉無歸」、「萬歲」……
芝子與司機及女傭商量這件事。
他們怔住,「你答應了他?」
「我以為這是一項命令。」
「他不能夠參加。」
「那麼,享受一下歡樂氣氛也是好的。」
「可請宴會公司代勞。」
「我打算自己來,請廚子做烤牛肉、咖喱雞及燒排骨,加蔬菜及芝士蛋糕,我會做甜品。」
「野心別太大。」
「都可以提早準備,我有信心。」
「我與廚子商量一下,看看廚房用具可齊全?」
「一於這樣辦。」
大家都說:「已經有點興奮,許久沒請客了。」
餐會訂在下午十二時至三時舉行,讓申元東有充分時間休息。
芝子早三日去辦貨,她精神奕奕。
這是申元東第一件派給她辦的差使,她一定要做得周到。
食物愈買愈多,各式果子像櫻桃、覆盤子草莓、藍莓,還有西瓜、蜜瓜、桃李杏,擺出來十分好看,又不費工夫。
她找來幾隻大塑膠箱,裝滿碎冰,裡邊密密放滿礦泉水冰茶果汁,她肯定說:「沒有酒精。」二十五人帶酒意鬧事,她可吃不消。
接著,食物也都準備好了。
先給元東試食,他覺得滿意,廚子興奮地操作起來。
芝子用長方形大盤子做巧克力蛋糕。
司機駭笑,「吃得完嗎?」
「一定吃光光。」
阿路載她去商場選購紀念品。
她決定不論性別一律送一枚小小金幣,店員笑逐顏開招呼芝子。
那天傍晚,申元東問:「都準備妥當?」
「是,一切就緒,幸不辱命。」
「看你的了。」
「你會出席?」
「恐怕不會,能夠完成今年課程,已經滿足。」
芝子忽然說:「我們始終沒有見過面。」
「沒有什麼好看,身上插滿管子,人家叫我科學怪人,不是沒有原因。」
「那人說什麼,就不必理會了。」
「聽司機說,她又騷擾過你?」
「我忘記了。」
「她針對的是我。」
芝子好奇問:「你倆曾經訂婚?」
申元東卻反問:「你呢,你可有感情經驗?」
芝子想一想,「從前在保險公司工作,有男同事對我表示好感。」
「他仍然在等你?」
「我想不會,他不像是那種人。」芝子反而寬慰。
「時間晚了,請早休息。」
「吃了藥沒有?」
「那燒排骨滋味真好,明午請給我一大塊。」
「伴冰茶還是石榴汁?」
「我想喝香檳。」
「沒有酒精。」
「他們會偷運進來,都嗜酒,禁不了。」
芝子氣結。
第二天不到十一點客人已陸續來到。
幾乎每個學生口袋裡都有兩瓶酒,他們先游泳、下棋、聊天,完全不需要招呼,驚人的是,還沒到十二點,食物已經去掉一半。
接著,鄰居少年來敲門要求加入,人數一下子增加到四五十名。
廚子叫人繼續送食物飲料來,忙得一頭汗。
申家像是舉行流水席,到了三點,誰也沒有離去的意思,但是,主人家一直沒有出來。
然後,芝子看到一個熟人。
申經天駕車來到。
他像是熟悉這幢平房,傭人與司機也與他招呼。
他看到芝子,訝異地說:「你也聽說這裡有餐會?」
芝子說:「你並不是今年的畢業生。」
「你也不是。」
芝子微笑揭曉,「我住這裡。」
他怔住,呆半晌,然後說:「芝子,這裡是我小叔申元東的家。」
「我替他工作,我是打雜。」
「陸太太呢?」他與每個人都相當熟稔。
「她回大宅去了。」
申經天坐下來,「真沒想到,原來是自己人。」
芝子斟一杯茶給他。
「你同他相處得好嗎?」
芝子不想說太多,只是陪笑。
池畔有人表演跳水,芝子點頭說:「孔夫子面前賣文章,魯班跟前弄大斧。」
好話誰不愛聽,申經天笑起來。
有人叫他:「申,你來示範。」
申經天先是不願,最後被人簇擁上去,他脫下上衣,露出美好肌肉,穿著卡其褲,就表演了兩周半轉體,姿勢優美,贏得熱烈掌聲。
女傭剛剛捧出一隻大西瓜。
芝子過去打理,「做一碗檸檬薑汁,淋上西瓜肉,更加香甜。」
她把西瓜切開,眾年輕人一擁而上。
申經天過來取了一大塊西瓜就吃,他金棕色的赤裸上身濕漉漉,襯著西瓜美麗原始的紅綠白,背景又是藍天白雲,煞是好看。
他告訴芝子:「我也不常來這裡,小叔生性孤僻,不易討好,我們都避得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