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課室,重做的卷子發下來,分數是乙減。
芝子又像挨了一記悶棍,要怎樣才可得到甲等?她與同學討論起來。
他們邀她到飯堂去喝一杯咖啡。
在那裡,有人向她打招呼。
「好幾天沒看到你。」
芝子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年輕人。
她不想多事,不見得來到外國,所有華裔都是知己,聽說華人圈子最多是非,少說少錯。
她立刻面向同伴,不去注意那個人。
那個年輕人識趣走開。芝子鬆口氣。
同學卻問:「你認識申君?」
芝子一怔,世上姓申的人不是太多,這是誰?
另一個同學說,「芝子好像不大理睬他。」
「可憐的富家子,也有碰釘子的時候。」
芝子清一清喉嚨,「你們說的是誰?」
「申經天,他祖父幾乎擁有這間大學,你不知道嗎?」
「別誇張,申氏不過捐了一間圖書館及電腦室東翼,李氏比他捐得更多,啊,富有的東方人完全令我迷惑。」
芝子怔住,這麼說來,這個年輕人與申元東有親戚關係,都是她東家的子孫。
一位女同學問:「梔子花,即是嘉汀妮亞吧,你有英文名字嗎,不如大家叫你嘉汀妮亞?」
「不,維持叫芝子好。」
大家為她的名字爭論了一會兒,終於散會。
同學間也不是沒有私心,功課方面,即使有精見,也不會輕易提出來,多數留待己用。
芝子轉出飯堂,迎面碰到一個趕時間的冒失鬼,一頭撞上來,把她手中的課本碰得一地都是,奔著離去,道歉都沒一聲。
芝子一看右手,中指被屈,立刻腫起,她怕傷及筋骨,馬上拗動關節,幸虧不礙事。
這時,有人替她拾起課本,並且告訴她:「急救室在那邊。」
第三章
芝子忙不迭道謝。
他領她進護理室,取出去瘀藥,芝子才發覺他正是申經天。
這時,她的手指已經腫得像香腸,痛不可言,她也沒有表示什麼,急救後急急回家。
芝子在廚房找到冰桶,把整隻手浸下去,舒服不少。
女傭擔心:「沒有骨折吧。」
「不,只是扭傷。」
「這種膏布很有效,一會你黏上。」
芝子忽然問:「你一共知道幾位申先生?」
女傭一怔:「就只得申元東呀?」
即是說,申經天從來不到這鸏。
「你們,都叫他元東?」
「是,你做久了,就會知道他這人很隨和,沒有架子,從不挑剔衣食,他不喜歡人家叫他先生。」
可是,他孤僻,拒人千里。
「昨天那個女子,是他前任未婚妻,自動要求解除婚約,可是,又上門來找麻煩,不讓她進來,她在大門外吵鬧,摔東西,惹鄰居報警,真的可怕。」
芝子心裡很想知道更多。
但是,她也知道,不便向女傭打聽更多,否則,就是一個好事之徒。
女傭切出一碟子水果交給她。
她敷上膏布離去。
芝子感慨,享福了:放學回來吃水果溫習功課,真是奇遇,不知遲些,會否有人建議她交出靈魂來交換這一切享受。
她回寢室去,噫,有電郵找她。
芝子去查看,「鬧鐘小姐,昨天的事,你沒有介意,可見你寬宏大量。」
芝子坐下來回答:「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再提,鬧鐘」。
片刻,回覆來了。
「請問你什麼年紀身份?」
芝子很幽默:「一隻鬧鐘,只需功能準確,出廠年份有何重要?」
「對不起,我冒昧了。」
芝子與申元東住在同一間屋子裡,又天天上同一間大學,可是卻避不見面,用電郵對答。
芝子想,也許,明天,可以悄悄到他系裡的演講廳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那天,睡到半夜,芝子忽然驚醒,她清晰聽到警報器尖聲鳴叫。
可是一跳起來,卻發覺屋內靜寂無聲。
她抓起示警器查看,一切無事,芝子放心不下,到樓下去看個究竟。
地庫門縫仍有燈光,有人在裡邊走動。
芝子放下心來,抹去額上冷汗。
她剛想轉身離開,室內人聽到腳步聲,低聲問:「誰?」
「是我。」芝子補一句:「鬧鐘。」
「還沒睡?」
「我又似聽到警鐘。」
「你太緊張。」
他沒有出來,她沒有進去,賓主之間,彬彬有禮。
「早點休息。」
「你該吃藥了。」
芝子回臥室去。
第二天一早,羅拔臣醫生來替申元東檢查。
芝子在電郵上問他:「情況可好?」
「一切正常。」
芝子下樓去碰到羅拔臣醫生。
她自我介紹。
「呵,你就是保母小姐,放心,他精神很好。」他朝芝子眨眨眼,「漂亮的保母有功勞。」
芝子微笑。
「仍然在等待一顆合適的心臟。」羅拔臣醫生神情有點惋惜,「那麼有為的年輕人─呵,今日是個晴天,最適合到公園走走。」他很快又扯開話題。
他告辭。
太陽很厲害,芝子已經曬黑,手臂朝外的皮膚呈金棕色。
她送羅拔臣醫生到門口。
芝子忽然問:「申元東有無特權?」申家富有,為什麼還同平常人一般長期輪候。
羅拔臣醫生聽懂了,他輕輕回答:「若不獲特殊照料,申元東早已不在人世,可是,這是一個公平的社會,他已經得到過一次捐贈的機會,第二次輪候時間較長。」
芝子點頭,「我明白了。」
「你這樣關心他,很是難得。」
她看醫生上車。
那天,申元東沒有外出,芝子也耽在家中。
她在電郵上問他:「壞心臟是否已經完全切除,抑或,仍然留在胸膛內,只是不再運作?」
回答:「從來無人問過我這樣赤裸裸的問題。」
「與其旁敲側擊,不如直接問你。」
「你的年紀想必還輕,所以有這樣大的好奇心。」
「你猜中了。」
他忽然問:「離家後有無想念家人?」
「我是一名孤兒,我沒有家。」
他沉默一會兒,「真沒想到。」
通訊中斷。
傍晚,整間申宅騷動起來。
羅拔臣醫生來電:「心臟來源已經證實,請申元東準備入院。」
芝子又驚又喜,她希望申元東獲得新生,握緊拳頭,十分緊張。
「我可以幫你什麼?」
「我有特別看護,不用勞駕你。」
「總有一個地方用得著鬧鐘吧。」芝子說。
「手術後你可以來看我。」元東說。
「一言為定。」
一時整個家忙起來,每個人都有固定的職責,像消防演習似奔到自己的崗位,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全體站在門口等申元東出發。
芝子站在樓梯口,終於可以看到他了。
可是,一切又靜了下來。
芝子立刻問:「發生什麼事?」
大家垂下頭,不出聲。
芝子追問:「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司機阿路低聲說:「有家人反對捐贈器官,一場空歡喜,醫生通知取消入院。」
芝子一聽,完全洩氣。
她索性坐在樓梯上。
眾人慢慢散去,只剩芝子一個人。
芝子想一想,奔上樓去,開啟電郵。
她這樣說:「我會立刻填寫捐贈器官卡,」她停一停,「靈魂已經脫離軀體,物與草木同腐,如果可以遺愛人間,何樂而不為,我沒有家人,無人反對。」
半晌,回覆來了:「多謝安慰,我已習慣失望,將來你也會知道,虛報甚多。」他這樣豁達,倒是難得。
「吃了藥沒有?」
「我想靜一會兒。」
芝子不放鬆,「今天不打算回學校?」
「已近暑假,同學們渴望歇暑。」
「我有報讀暑期班爭取分數。」
「祝你成功。」
「功課上有阻滯,盼望你指教。」
「給我看看,互相切磋。」
自從遭到那艷女歧視之後,申元東對她已經撤掉防線,芝子因禍得福。
芝子把功課傳真到樓下。
一會兒,指示來了,他把她的卷子詳盡改過,次序、分段,以致標點文法都有改良,並且說:「亞洲人用英文習慣先有母語腹稿,文法難免拗撬,試用英語思想」。
芝子把功課重新打一遍印出來,覺得完全改觀,感激不盡。
「這類題目我早年也做過不少,可以借你參考,曾經讓同學抄襲,全獲甲級。」
芝子笑出來。
「習題排山倒海,偶然借用師兄筆記,不算過分。」
「你真開明,學生一定喜歡你。」
「還算過得去。」
就在這個時候,他說:「羅拔臣醫生找我。」
芝子只得站起來。
第二天,大家都似忘記失望,申元東一早回學校去。
芝子跟著出門,車子被一輛跑車攔路。
司機立刻下車調停:「新小姐,早,有什麼事?」
芝子看到來人正是那個時時來拿錢的前任未婚妻。
新小姐叉著柳腰,「叫申元東下車來說話。」
司機答:「他不在車上。」
那女子走近,只見芝子,哼一聲,「女傭去買菜,也坐大車?」
司機心想,又不是你的車子,你管誰坐在上面。
「新小姐,請讓路。」
「申元東在什麼地方?」
「他在大學。」
「我這就去找他。」
芝子不由得擔心起來。
司機輕輕說:「學校有守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