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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亦舒

  「他一直同我說著你們之間的趣事,然後他說:『如茵,我不行了,到岸後,記住同他們說,器官捐贈卡在皮夾子裡,盡快聯絡我小叔申元東。』」

  芝子忍不住流下淚來。

  「這時,有人看到了我們,我大聲叫:經天,我們到岸了,但是他沒有再回答我。」

  聲音漸漸低下來。

  「他說,他會教你駕駛滑翔機,那是他最喜歡的運動之一。」

  芝子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可是抹乾了還有。

  「對不起,芝子。」

  芝子鳴咽。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會客室門口問:「誰在這裡?咦,這不是如茵嗎。」

  葉如茵抬起頭來,看牢門口,十分訝異。

  申元東走進來。

  葉如茵抹去眼淚,「這位一定是經天口中的小叔了。」

  芝子這才明白,他們從未見過面,可是,元東卻認出她,並且,口氣親暱。

  元東隨即猶豫,像是不再願意多說,「你是經天的朋友?」

  葉如茵點點頭。

  「芝子,你好好招呼如茵。」一邊沉思,像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知道客人的名字。

  葉如茵待他走出去,才說:「他們兩人竟這樣相像!」

  芝子低聲說:「經天高大強壯得多。」

  「是神似,一顰一笑,同經天一模一樣。」

  「畢竟是叔侄呢。」

  葉小姐留下電話地址,含淚告辭。

  芝子回到屋內,元東叫住她。

  他沉吟一下,「我在什麼地方見過葉小姐?」

  「也許,經天帶過她來這邊喝茶。」芝子說。

  「會嗎?但是我像是與她極之熟稔。」元東說。

  「那也好,即時多一個朋友。」

  「芝子,這幾天我腦海裡忽然充塞許多新奇古怪的回憶。」

  芝子不動聲色,「以前身體不好,很多事情擱下了,不再去想它,現在慢慢又想起來了,也是有的。」

  「不,」他搖搖頭,「我從來沒去過那些地方,又怎麼會記得或是忘記?」

  「告訴我,是什麼地方?」

  「首先,是一道細長的瀑布,沿邊約四十五度傾斜的岩石,一級級衝下山,像天然水上遊樂場似的,我彷彿順著激流滑下,暢快得呼叫,最後落到一個碧綠色的深池裡,非常快活。」

  芝子發呆。

  這一定是經天從前常常去的郊外游點。

  「還有另外一個地方,」元東的聲線忽然輕柔,「那是一個跳舞廳,大廳當中,掛著個銀色鏡片拼湊成的水晶球,把燈光反射到全場,樂隊熱烈演奏,我正與一個女孩跳快步」

  芝子呆呆聆聽。

  「然後我猛然醒覺,這會是誰常去的地方呢?」

  芝子只得說:「醫生叫你多休息。」

  「於是我同羅拔臣醫生詳談過一次。」

  芝子看著他。

  元東知道秘密了嗎?

  「醫生囑我好好休息。」

  芝子鬆口氣,「看,每個人都那麼說。」

  「芝子,做我司機,開車去看那道瀑布。」

  「也許根本沒有那個地方。」

  「不,我記得路,我教你怎麼走。」

  芝子無奈,帶了食物、藥品和飲料陪元東出發。

  司機不放心,追上來說:「芝子,無線電話一定要開著。」

  元東轉過頭去,「阿路幾時變得這樣婆媽,我最討厭去到哪裡電話響到哪裡的人。」

  阿路怔住。

  第九章

  他在想,這口氣像煞一個人,是誰呢?忽然想起來,嚇一跳,不敢出聲。

  元東說下去:「有什麼道理需要二十四小時講電話,有誰會那麼重要,又有什麼電話非聽不可?」

  這完全是申經天的理論。

  芝子駛出車子,元東對路程十分熟悉,一路指揮:「往左轉上公路,往國家公園駛過去,第三個出路就是,轉入幽思谷,對,一直走。」

  不是常客的話,哪裡會這樣熟悉。

  他們來到目的地,停好車,看到戴著頭盔穿著橡皮潛水衣的年輕男女三三兩兩往山上走去。

  芝子與元東走到山頂一看,只見一道新娘婚紗似的激流往下墜,濺起霧幕。

  年輕的男女們跳下瀑布,即時被浪沖下,只聽見一陣陣歡呼聲。

  芝子忍不住說:「危險。」

  元東訝異,「這情景與我想像中一模一樣,芝子,幾時我們也來一試。」

  芝子握住他的手,「回去吧,站久了都覺暈眩。」

  「我倒是不記得那間舞廳在什麼地方了。」

  芝子好不容易拉他回家。

  半路,元東一定要在草地上看人放風箏。

  芝子也覺有趣,把車停好,斟一杯果汁給他,一起欣賞。

  藍天白雲,同道中人聚集一起放起各式各樣的風箏。

  芝子最喜歡一隻頭尾四腳都會擺動的蜥蜴,異常生猛,它不住在空中游動,不住引起喝彩聲。

  元東說:「那邊有熱狗檔,我去買兩隻回來。」

  「太油膩了。」

  「不怕,加多些洋蔥圈及芥辣。」

  他已經走到小販那裡去。

  片刻他捧著食物回來大嚼,一邊往天空指指點點,「你看,到底是華人的設計好看,蝴蝶及美人風箏,婀娜多姿。」

  芝子垂頭不語,元東的脾性竟有那麼大的改變,與他的本性各佔一半。

  不過,那天下午回到家,他坐進書房準備講義,直做到傍晚,對外邊不瞅不睬,又恢復申元東本色。

  管家問:「元東會不會累?你去叫他休息。」

  芝子微笑,「他自己有數。」

  「明晨,我們去送花給經天。」

  「我也去。」

  管家點點頭,「早上五時出發。」

  醫生來了,芝子請他到書房。

  「芝子,你有疑問?」

  「可有告訴元東捐贈人身份?」

  醫生說:「院方從來不公佈對方身份。」

  「可是,那是他的至親。」

  「他沒有提出要求。」

  「你有沒有覺得元東變了許多?」

  「這是正常現象,他逐漸康復,擁有自信,一定比從前活潑樂觀。」

  「照你說,醫生,他一切正常?」

  「正確,」他忽然對芝子說:「你如果喜歡他,不妨讓他知道。」

  芝子嚇了一跳。

  「你對他的康復有功,芝子,何必掩飾感情?」

  「我只是他的鬧鐘,按時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羅拔臣醫生微笑,「我們像是數十年的老朋友,無話不說:別錯過這個機會,你們已經歷過最大考驗,以後的路一定平坦無阻。」

  芝子忍不住笑,「醫生,你真是個好人。」

  「我看住申元東為生命掙扎多年,他這個病人變成我的私事,似我親友一樣。」

  芝子不住點頭。

  「芝子,你有什麼願望?」羅拔臣醫生問。

  「讀完這個課程,找到工作,獨立生活,培養自信。」芝子回答。

  醫生稱讚:「真好。」

  這時,他的隨身電話響了,醫院促他歸隊。

  「這個星期,我工作已達一百小時,不能再超時了。」

  他卻依然匆匆離去。

  晚餐時,申元東出來找芝子。

  他說:「我想起來,那間舞廳在東十二街,是間老年人俱樂部。」

  芝子看著他。

  「可惜今日已經累了,不然同你去察看。」

  「那裡下午才熱鬧。」芝子回答。

  「你去過?」

  芝子點頭。

  元東大惑不解,「那麼,與我跳舞的女孩可是你?」

  芝子溫柔地笑說:「你何止同一個女孩跳過舞。」

  元東忽然臉紅,半晌才說:「明天一早,我們去送花給經天。」

  芝子說:「我會叫你起來。」

  「我自己有數。」

  「這麼說來,鬧鐘可要解雇了。」

  「芝子,需要你的地方多著呢。」

  那晚芝子睡得比較沉實。

  但還是做夢了。

  她坐在椅子上,頸後一直有人朝她呵氣。

  「是你吧,經天。」

  轉過頭來,但是看不見他。

  「經天,葉如茵來過。」

  沒有回音。

  「明天,我們給你送花來。」

  她好像覺得經天笑著問她:「可有梔子花?」

  「梔子要等明年才有。」

  他像是有點失望。

  芝子低下頭,「我一直不知道你對我的心意,直至葉如茵把前因後果告訴我。」

  「現在也還來得及。」

  「什麼?」

  「現在還來得及。」

  芝子幾次三番回頭,看不見他,急得握緊雙手。

  「你沒有看見他嗎?」

  芝子不出聲。

  她聽見輕輕的歎息聲。

  啊,這一定是她自己,慶幸已經走了這麼遠,同時又焦慮往後的道路不知通向何處。

  她回答:「我會申請助學金,半工讀至商科畢業,做好本份。」

  芝子聽到一陣笑聲。

  她側著耳朵,細聽可有調侃嘲諷的意思,但是那笑聲是活潑愉快的。

  「經天,真正想念你。」芝子說。

  但是感覺上經天已經遠去。

  芝子醒來,睜開雙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天色已經微亮。

  耳畔聽到走廊裡有人說:「為什麼這樣早?」

  「心清一點。」

  是新來的女傭在說話。

  芝子梳洗更衣,先到元東房間去叫醒他,他已經在淋浴。

  她在浴室門外說「早」。

  他也回答了一聲早。

  芝子心情有點沉重,悄悄退出,走到廚房,看到管家、司機已經準備就緒,正把大束新鮮的白色花束搬上車廂。

  女傭斟出咖啡。

  大家都沒說話。

  稍後,元東下來了,穿著黑色西裝,各人上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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