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咳嗽一聲,「你肯搬回來嗎?」
正印吐吐舌頭,「我才不幹。」
「回娘家也好,帝著孩子,互相有照顧,我親手替你挑一個保姆。」
正印有點訝異,「你不排斥這個孩子?」
「笑話,什麼人會遷怒一個嬰兒?」
正印開杯地笑,「謝謝,謝謝,寧波,我正需要你支持。」
「是嗎?我還以為你打算獨力應付千軍萬馬。」
正印嫣然一笑,「需要嗎?我有嫁妝,我自生自養,管別人什麼事。」
「有錢女至多特權。」
正印微笑,嘴角卻有點落寞,過一刻問:「你不問我孩子父親是誰?」
「我想是誰沒有什麼分別,是邵正印的嬰兒,就是我的外甥。」
「寧波,你永遠感人肺腑。」
她倆緊緊擁抱。
「現在,讓我們談談細節問題。」
「請說。」
「你打算繼續工作?」
「我剛升了級,這是我的事業,我不準備放棄。」
「公司人事部怎麼說?」
「沒問題,照樣提供產假。」
寧波這時覺得正印的勇氣可嘉,非比尋常,可是,這是一種沒有必要的愚勇。
「或許,可是告假半年。」
「那多悶,別替我擔心,我會把他人奇異的目光當作娛樂。」
「好,最後一個問題:你打算什麼時候把真相告訴你母親?」
這時候,有人啪一聲開亮了客廳中的水晶燈,大放光華,寧波與正印轉過頭去,發覺方景美女士站在門口。
她說:「我都聽見了。」
「母親。」正印站起來了。
方女士歎口氣,「對於女兒,我一直教一直引導,不住忠告,可是她從不加以理會,最終走她選擇的道路,我當然失望,可是也不得不尊重她的意願,默默支持她,女兒,過來。」
母女緊緊擁抱。
寧波不由得鼓掌。
她取過外套,她也得去看看自己的母親了。
方景惠老師正好在招呼一班學生,在座還有幾位家長,對老師均十分恭敬,方老師理所當然享受這等待遇,寧波甚覺安慰,工作雖然辛勞,最後卻往往帶來最大的榮譽與滿足,這是一生躲懶逃避的人無法享受的成果。
寧波坐一會就離開。
前些財候遇見父親,論調仍然與二十年前差不多,他說:「一本雜誌做了個調查,問十二至十六步少年閒時做何消遣,竟有百分之十五答睡覺!還有人說玩電子遊戲機,看電視、去演唱會、閱漫畫。唉!太不長進了,世風日下。」一直搖頭。
寧波十分吃驚,駭笑:「爸,那都是正當娛樂嘛!我也最愛睡午覺。」
「為什麼不看書?嗄,為什麼不看書?」
「大部分的書都寫得不好看。」
《故爭與和平》寫得不好?《罪與罰》寫得不好?《白癡》寫得不好?」
寧波只得一直笑,「與我們這時代脫節嘛,毫無共鳴。」
「朽木不可雕也。」
「爸,我有事,先走一步。」
到了中年反而好了,事事看不入眼可推委給代溝,社會日漸富庶,隨便寫一點稿都能應付生活,到處都有人請吃飯,不怕寂寞。
最孤清的是江寧波。
回到家里長駐候教,別人都出去了,只剩她一人。
幼時習慣省電,只開案上一盞小燈,仍然睡在那張小小單人床上,床頭有正印小時強加黏上的印花紙。
而她的真命天子還沒有出現。
有人輕輕按了一下門鈴。
寧波下去看。
門外是何綽勉,雙手插在褲袋,人慵倦地靠在門框。
「是你呀!」
「你原本在等誰?」
「我的秘密。」
「正印的事怎麼樣?」
「她獨自背起,我阿姨以經濟支持,我用精神。」
何綽勉搖搖失,「人就是這樣被寵壞的。」
「也許,」寧波抬起頭,「這個家等一個嬰兒已經等了很久。」
「我可以進來嗎?」
寧波這才招呼他到偏廳坐下。
小何抬頭打量天花板,「噫,這間屋子好不寂寞。」
寧波沒好氣,「今天你已是第二人如此說了。」
何掉勉一直微笑。
「何,你有話要說?」寧波看出苗頭來。
他點點頭,「寧波,我得了一個獎學金,下個月將到史丹福攻讀一年。
「那多好,恭喜你。」
糟,公司要另外找人了,多麻煩的一件事。
小何看著她,「你竟沒有絲毫依依之情。」
寧波愕然,「你想我挽留你?你怎麼會放棄大好抓會。」
小何握住她的手,「寧波,叫我不要離開你,說。」
「什麼?」
「要不跟我一起走,陪我到美國一年。」
寧波大笑,「你需要人服侍生活起居?放心,那邊自有家務助理。
「不,我向你求婚,你這呆瓜。」
寧波駭笑。
一天接受兩次求婚,她的心臟不勝負荷。
不不不,不是何綽勉。
他從來沒有在雨夜等過她,從來沒有在風中擁吻過她,也從未試過為她落淚。
他知道將有遠遊,身邊的一切忽然都變得美好,尤其是朝夕相對的江寧波,這才動了求婚之念。
寧波溫柔地微笑,「不要衝動。」
「你知道我是穩健派,我們認識已有年餘。」
「這不構成結婚原因。」
小何氣餒,「你故意刁難。」
「嘿,一個月後的你就會感激我的大恩大德。」
小何啼笑皆非,「太小覷我了。」
「不要因為沒人洗秣子而向人求婚。」
「我才不會叫妻子做這種事。」
「來,我們且慶祝你考得獎學金。」
「寧波——」
「不,我不能接受你的邀請。」寧波語氣十分愉快。
小何困惑,「你好像有備而答。」
是,經過上一次,寧波說不已經說得極為熟練。
不不不不不,真痛快。
「我會做一個好丈夫。」
寧波把雙臂掛在他肩膀上,嫣然一笑,「我肯定你會。」
「讓我們放肆地私奔。」
「去什麼地方?」寧波非常感興趣。
可是何綽勉一時答不出地名,他伏案與數目字做伴的日子太長,已沒有浪漫細胞。
寧波笑了,「何,一年後回來,仍幫我忙,可好?」
小何頹然,只得說好。
過一會,他看著她輕輕說:「你這個小小大女人!」
寧波從來沒聽人這樣形容過她,十分納罕,她想否認,可是又不在乎小何叫她什麼。
生活如此刻板,她只想追求一點點激情,小何不是理想對象。
她希望有人帶她到熱帶不知名的小島,走過燠熱叢林,忽然看到峭壁上掛下新娘婚紗般瀑布,緩緩墮入碧水潭裡,還沒有走近,已經一陣清涼。是,他們是沱陷在紅塵中,可是息能在浮生中偷得點光趣吧,於是她和衣跳下水中,他卻不顧一切脫下裝束,二人游近瀑布,穿過水簾,享受那罕有的涼意,然後,他擁抱她……
「寧波,你在想什麼?」
寧波回過神來,狡獪地一笑,「你才不要知道我想什麼。」
小何詫異,「為什麼?」
「因為我天性猥瑣。」
小何瞪她一眼。
她與何綽勉是這樣分手的。
嚴格來說,兩個人未曾在一起過,也不能說是分手,只可以說話別。
小何走了以後,製衣廠靜下來,寧波可以更用心工作。
一天,秘書進辦公室來報告:「一位袁先生要求見你,他沒有預約。」
寧波抬起頭,「哪一家公司的袁先生?」
只聽到有人在門外揚聲,「寧波,我,袁康候。」
寧波只得說:「呵,是你,請進來。」
袁康候一貫英俊瀟灑,只是此刻略帶焦慮。
「寧波,我有話說。」
「我只有二十分鐘,請長話短說。」
「寧波,幾乎全銀行區的人都知道邵正印懷孕,是真的嗎?」
「真。」
「孩子屬於誰?」
「咄,你問我,我問誰?」寧波微慍。
不知怎地,江寧波是有這一點威嚴,袁康候不得不低聲下氣,「寧波,我很關心這件事。」
「你不必操心了,對,賢伉儷近來生活很愉快吧?」
「寧波,這孩子是我的吧?」
寧波看著他,「一個孩子只是你的孩子直到你對他負責,那是你的孩子嗎?你可有陪產婦到醫生處診治,你可有俯耳去聽過他心跳?」
「是男孩還是女孩?」
「我開會時間已屆,再見,袁先生。」
「寧波——」
寧波忽然面斥他:「袁康候你此人好不討厭,世事豈能兼美,魚與熊掌,得一應知心足,休再瞎纏!」
袁康候平日也是個獨擋一面的人物,在他活動的範圍內相當受人尊敬,真沒想到到被一妙齡女子斥罵,頓時無地自容。
寧波兩手按桌站起來,怒目相視。
袁康候退出去。
寧波氣猶未消,一手將桌上筆筒橫掃在地。
假日,正印來娘家小住,寧波反客力主,招呼服侍她。
正印見寧波忙個不休,不好意思,「我媽呢?」
寧波取來一隻大墊枕,讓正印坐得舒舒服服,一邊笑道:「阿姨哪裡有空?阿姨正享受人生。」
正印好奇,「還是那人嗎?」
寧波不以為然,「什麼叫那人,人家有名有姓,放尊重些。
「你對他有好感?」
「任何令我阿姨生活愉快的人都算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