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問她。」
「你對她說,請客容易送客難,年輕人做朋友,最好各管各,誰上別沾誰的光。」
寧波覺得事情嚴重,「我會盡快對她說。」
「我已經勸得聲淚俱下,可是現在我在正印面前已沒有說服力。」
「不會的。」
「因為我的形象已變,我已由一十棄婦變為享樂的女子,故失去所有同情分。」
寧波笑笑,「鬼才要這種同情分。」
她披起外套出門去。
立刻吩咐司機到正印的公寓去。
她拚命按鈴,穿著毛巾浴袍出來的卻是一名陌生年輕男子。
「正印呢?」
「上班去了,你是誰?」
寧波生氣,站在門口,不敢進去與他單獨相處,只冷笑道:「我是她前夫,她沒告訴你?」
說完了蹬蹬蹬離去。
回到廠裡,不到三十分鐘,正印電話來了。
「你是我前夫?」咕咕笑。
「那男人是誰?」
「朋友。」
「正印,卿本佳人,緣何濫交?」
「寂寞。」
「那個他叫什麼名字在何處?對,那個袁康候。」
「回到他妻子身邊去了。」
「荒謬。」
「你別管我的事,別做我媽的爛頭蟀。」
「我不贊成貼大樓與人同居。」
「我得安置我的孩子。」
「什麼?」
「你年底要做阿姨了,寧波。」
寧波手一鬆,電話聽筒僕一聲掉在桌子上。
第五章
她立刻披上外套,何綽勉訝異地問:「你去何處?」
「我有急事告假半天。」
「我們與奇雲琪連公司有約!」
「什麼時候?」
「小姐,現在!人已經在會議室。」
寧波不得不留下來。
她總算明白什麼叫作如坐針氈。
會議室那個洋人只見副總經理是個妙齡女子,心不在焉,大眼睛有點鈍,可是因此更加像天真的鹿眼,她對合同細節沒有太多異議,很快談攏,他覺得訝異了,這都會裡掌權的女子多的是,大多咄咄逼人,精明厲害,很少有這麼美麗恍惚的副總經理。
他對她頻加注意,呵她嘴上胭脂褪了顏色,只餘淡淡粉紅印子,原本是否玫瑰紫?忽然之間他臉紅了,他居然魂不守舍。
連忙低下頭,卻又看到她精緻的足踝,她穿著灰紫色鯨皮半跟鞋,淡灰色絲襪,襪子鉤了絲,細細一條,露出肉色,一直通往裙子底下,他不敢再看,側頭,咳嗽。
何綽勉先不耐煩,幾次三番重複規則,那洋人唯唯諾諾,只會應允。
辦公室助理送茶進來,他伸手推跌,匆忙間只得取出手帕去印,手足無措,不能自己。
合同談畢,他輕輕對寧波說:「我叫約翰拉脫摩。」
何綽勉這才明白此君為何雞手鴨腳,話不對題,原來已經神魂顛倒,不禁心中有氣,奈何過門都是人客,不想得罪,只得札貌地送客。
寧波這時抓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何問:「什麼事急成那樣子?」
「正印,」壓力太大,非說出來不可,「正印懷孕。」
何綽勉一聽,嚇一跳,早知不問也罷。
這時秘書進來問:「這方聖羅蘭手帕屬於誰?」
寧波順口答:「是客人的,洗乾淨熨好送回去。」
她到接待處叫車,恰巧司機都不在。
寧波急急到街口找計程車,半晌不得要領,一輛空車也沒有,剛想回廠,有一輛黑色房車停在她跟前。
有人按下車窗,「江小姐,容我載你一程。」
寧波一看,正是那約翰拉脫摩,便頷首上車。
見司機是華人,寧波直接把地址告訴他。
拉脫摩想問:是否與我到香格里拉去?又覺太過輕率幼稚,難以啟齒。
金髮藍眼的他前來公幹已有三數天,見了東方女子,總忍不住十分俏皮,適可而止地調笑數句。
可是江寧波小姐卻叫他難以施展看家本領。
半晌他才問:「寧波,好像是一個地名?」
寧波哪裡耐煩和他解釋她芳名的來龍去脈,不置可否地微微笑,彷彿聽覺有毛病。
拉脫摩不敢造次,閉上尊嘴。
在剩餘的二十分鐘裡他都沒有再說話。
寧波的天然卷髮近臉處總有點毛毛的松出來不受控制,其餘較長部分則整齊地結在腦後扮得老氣一點。
拉脫摩不知多想伸出手去觸摸一下那碎發,他緊緊握住拳頭,生怕兩隻手不受控制,變成襲擊女性的怪手。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跡感覺,他在心底呼叫,這是怎麼一回事?
目的地終於到了,寧波向拉脫摩道謝,翩然離去。
一邊咕噥:寧波是否地名,不是茉莉香片,不,是蝦餃燒賣,來來來,你好嗎?我教你用筷子
下了班再和洋人打交道真會瘋掉。
她一徑上正印的寫字樓。
正印愕然,「你怎麼來了?」
「你還在上班?」
「公歸公,私歸私。」
「你真輕鬆!」
正印微微笑,「如果現在就覺得驚慌莫名,如何熬下去完成大止?」
寧波壓低聲音,「告半天假,我們回家說話。」
「小姐,」正印拒絕,「這裡可不是家庭式作業,隨便可開小差,六點鐘我來找你。」
寧波只得訕訕地退下。
正印諷刺她呢!也是事實,她在邵氏製衣像山寨王一樣,自出自入,統共不用向任何人報到,已成習慣,早受寵壞,恐怕不能到別的地方工作了。
她沒想到拉脫摩還在門外等她。
他搶先說:「我怕你叫不到車子。」
寧波此刻已經鎮定下來,微笑看著他,「你有事商談該找何先生。」
「寧波,我想我們或者有時間喝杯咖啡。」
寧波想說,她從不陪酒陪飯,或是咖啡與茶,可是隨即想到,正印已經要做媽媽了,她這個姐姐,還堅持三原則有個鬼用。
她轉變主意,蒼茫下海,「好,」慷慨就義的樣子,「你帶路。」差點眼眶都紅了。
這一切都叫拉脫摩迷惑。
不過他也是老手,立刻把這心事重重的標緻女郎領到酒店的咖啡室,以便先喝咖啡,再吃晚飯。
寧波坐下來就說:「巧克力冰淇淋蘇打,龍蝦湯,軟芝士蛋糕,一杯白蘭地。」
拉脫摩目瞪口呆,這幾樣東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嗎?
只見寧波先把白蘭地一飲而盡,臉色漸漸紅潤,歎息一聲,繼續舉案大嚼。
拉脫摩輕輕說:「我查過了,寧波是平靜的波浪之意,你姓江,意含一生無風無浪舒服寧靜,是好祝兆。」
寧波抬起頭笑一笑,「謝謝。」
「我今年三十一步,結過一次婚,已經離異,沒有孩子,出身良好,無毒癮無犯罪記錄,波士頓大學畢業,現住紐約長島。」
寧波點點頭。
他為什麼把身世告訴她?
「寧波,你會嫁給我嗎?」
寧波嘴裡都是芝士蛋糕,聞言兩腮鼓鼓地看著那洋人,半晌才把食物嚥入,「不。」
「我是真心的。」
「不。」
「你不信一見鍾情?」
「它沒發生在我身上。」
「我也沒想過這種事會降臨到理智型的我身上。」
寧波輕輕說:「是這個都會的人與事叫你迷惑了,回家,好好睡一覺,你準備忘記此事。」
沒想到拉脫摩也笑了,她誤以力他是鄉下小子,一出城,便嚇走了三魂七魄。
只聽得寧波又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拉脫摩有點意外,「何先生沒提及過?」他倒是伶俐得很。
「何某只是我的工作拍檔。」
拉脫摩微笑。
寧波站起采,「我有事,要回家了。」
「我不會放你走。」
寧波詫異地問:「你打算怎麼樣?」
那外國人一時答不上來。
寧波替他整一整領帶,「傻子,明天你就將此事擱腦後了。」
「不,我不會。」
寧波又笑,「那麼,你大可離多別井,放棄優差在這陌生的城市裡從頭開始,克服生活,陪伴我左右。」
噫,原來這目光淒迷的漂亮女子一點都不糊塗,說話一針見血,分析事理無比清晰。
「來,送我回家。」
拉脫摩低下頭,「你不會訕笑我吧?」
「我不是那樣的人,」寧波笑笑,「有機會我們都會娛樂一下自己,墮入愛河,有些人在三兩載後恍然大悟,跳出愛網,有些人樂而忘返,更有些人一下子清醒了。」
拉脫摩利用一個中午,戀愛了幾小時。
寧波安慰他:「我十分明白這種心情。」
拉脫摩說:「事情還沒有完結呢!」
「當然不,」寧波成全他,「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
拉脫摩莞爾,「寧波,我愛你。」
這上下的愛與前兩個鐘的愛已經截然不同,寧波放心了。
她這時才看清楚了他,不能因為他愛她就看低他,拉脫摩英俊爽朗,最漂亮的是一頭蜜糖金棕色頭髮,一雙手強壯有力,擁抱起女性來一定具保護力,剛才如果沒有說不,此刻已可私奔到系裡島或是類似的地方去,反正在今時今日,衝動的婚姻與周詳的婚姻同樣只能維持兩三載。
寧波輕輕握住他的手,拉脫摩有點意外,十分喜悅。
然後他倆友誼地道別。
正印在家已經等了半小時。
她像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家多麼冷清,一點人聲都沒有,傭人老是睡午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