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隔壁房,敲門沒人開,只聽得房內鬧得更凶,連忙趕回自己房,找出鎖匙,把隔開兩間房中門打開,一推開門,正看見宦暉用力握住葉凱蒂的頭往牆上撞。
宦楣連忙趕過去拉開這兩個狂人,葉凱蒂乘機反抗,雙手亂抓,宦楣臉上頓時起了血印。
宦暉反手一巴掌,把凱蒂打得跌在地上。
除此之外,兩個人倒沒有失禮,宦暉西裝煌然,只鬆了領帶,凱蒂的紗裙雖然撕開一兩處,並沒有走光。
他們氣咻咻地怒視對方,像兩隻野獸,要把對方吞吃。
宦楣忍無可忍,吆喝道:"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已經有傭人聞聲上來察看,一邊敲門一邊問:"有事嗎,小姐?"
宦楣揚聲道:"沒有事。"
但是宦太太已披著睡抱過來,"眉豆,誰在毛豆房?"
宦楣連忙用身子擋著母親的視線,"媽,你回去休息,我同他理論呢。"她用力把母親擠出門外。
"兩兄妹幹麼吵起來?"
"原則問題。"
"別把父親鬧醒。"
"得了。"宦楣終於推上門。
她轉過頭來,看到宦暉正在俯身撿拾地上的照片。
她這才發覺一地都是十乘十五公分大小的彩色照片,幫著拾起幾張,一看之下,宦楣呆住,她忽然明白大哥暴怒的原因,同時也禁不往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他們三人終於靜下來,對峙而坐。
當然是宦楣第一個按捺下怒火,她以鄙夷的語氣問:"你有什麼資格找人盯住宦暉拍攝這種下流的照片?"
凱蒂恨恨的說:"因為我要全世界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宦楣站起來,"他怎麼樣了!他已成年、未婚,他愛怎樣都有自由,你有資格管他?你侵犯他私隱,你登門勒索,我們有權控告你,叫你身敗名裂。"
凱蒂聞言,臉色蒼白,瞪著他們兄妹倆。
倒是宦暉擺擺手,"算了。"
宦楣向凱蒂說:"把底片交出來,要多少錢,說,數目字如果太離譜,下不了台的將會你。"
凱蒂忽然嗚咽起來,"我不要錢。"
"那你要的是什麼?"宦楣大奇,"經過這些,你不是還想嫁給宦暉吧?"
凱蒂目光空洞的看著她。
"凱蒂,你是江湖的一顆明顯,有頭有臉,凱蒂,但你沒有腦袋,你頭殼
裡面塞的是稻草,我真的對你生氣,你可以把一件事情弄得這樣醜惡。"
這時候宦暉再一次說:"算了,叫她走。"
宦楣轉過頭來,"他叫你走。"
凱蒂痛哭起來。
宦楣厭惡的說:"回家再哭吧。"
凱蒂忽然拉住宦暉,"我也只不過是一時情急……"
宦楣搖頭,"凱蒂,永遠不要解釋,做過的事,要有勇氣承擔。"
宦暉居然笑了,"眉豆,你對牛彈什麼琴。"
他疲倦的拉開門,走出房間,竟把葉凱蒂撇下不理。
凱蒂真正絕望了,她原天真的以為宦暉會得魂不附體地苦苦哀求她,任她提出條件,隨她擺佈,但事實與理想相差太遠,她的計劃全部落空。
凱蒂頹然坐下。
宦楣冷冷的看著她。
凱蒂不見得找不到比宦暉更好的男人,她演出這一鬧劇,不外是因為著了魔,她起了血性要同宦暉拚命,往好處想,凱蒂不失為一個有真性情的人。
"我送你出去。"
凱蒂忽然打開手袋,取出一包東西,交給宦楣,"底片。"
宦楣呆住。
凱蒂喃喃的說:"算了。"
宦楣連忙接過底片,緊緊握在手中。
凱蒂看看宦楣,語氣忽然冷靜下來,她說:"你是個千金小姐,一輩子活在大樹蔭下,你永遠不會懂得,一個女孩子,自幼出來江湖找生活,所身受的種種苦難侮辱,而且還正如你說,不得抱怨,不得解釋,打落牙齒,要和血吞下,一樣要多謝父兄叔伯多多捧場。"
宦楣聽了只覺得一陣心酸,眼眶發紅。
凱蒂卻鎮靜地說下去:"有勢不可盛時,你們也不必欺人太甚,我雖然出身貧賤,一般是個肉身,一樣由父母所生,"她停一停,"將來,你們也許也有難看的日子。"
說完了,她離開房間。
宦楣叫她,"凱蒂。"
她沒有回頭。
一直走出宦家大門。
宦楣呆站了很久,一直在思考凱蒂那番話。
宦暉出來說,"眉豆,剛才麻煩你。"
宦楣把底片扔給他,他打開一看,歡呼起來,
掏出打火機,點燃著,底片遇熱捲縮、燃燒,宦暉把它扔進水晶煙灰缸中,它一下子變成一團火球,輕輕發出悉悉聲,剎那間化為灰燼,不復存在。
宦暉渾身輕鬆,沒事人似說:"你用了什麼法上令她交出底片?為兄的真的要好好獎勵你。"
宦楣怔怔的看住大哥,沒有言語。
"不同你說了,上班前我要好好浸一個熱水浴。"
宦楣一個人走到花園欄杆邊靠著看風景,腳下正是著名美麗的維多利亞港口,但這一天,天空陰暗,海水灰黑,宦楣看到遠處烏雲捲成一堆堆向她這邊撲過來,一團一團,活似怪獸,一下子吞掉半邊天空。
她正在注視這個奇景,天邊電光霍霍響起忽喇喇一個悶雷,天色大變,一陣大風,吹起落葉。
雨跟著而至,啪啪落下,開頭疏疏落落,後來密集,一下子淋濕宦楣的薄衣。
她並未即時閃避,猶自站在空曠處看天變。
母親在遠處叫:"眉豆,眉豆。"
聲音在大雨下顯得斷續微弱。
宦楣轉過頭來,看見母親在一把太陽傘下伸手招她。
幼時她最愛在大雨中游泳,宦太太老是怕她觸電,也是這樣,躲在東搖西擺的大傘下叫她離開泳池。
該剎那,宦楣忽然變得很小很小,只有七八歲模樣,她不顧一切向母親奔過去,"媽媽,媽媽。"且無故哭了,淚流滿面,幸虧有大雨保護,除她自己,沒人知道。
奔到傘下,伸手緊緊抱住母親。
"落湯雞似,還不鬆手,連我都一身濕。"
但是宦楣不肯放開,她要緊緊抱住母親。
宦太太說:"你一向與毛豆親厚,我知他房內有人,你,連同我,還有你父親,都把他寵壞。"
宦楣感冒,躺在床上三天,發覺一雨已經成秋。
宦暉下班天天先來看她。
他握著妹妹的手,輕輕說:"我叫人送了一筆款子給凱蒂,她並沒退回來,那件事……我也有錯。"
宦楣猶自不能釋懷。
宦暉嬉皮笑臉的說:"我一定改。"
宦楣說:"小時候你推我跌倒在地,額上起了高樓,還不也一直說會改。"
宦暉歉意地問:"額上還痛嗎?"
"你去做你的事吧。"宦楣沒好氣的說。
宦暉還在賣乖,"有人找你,我說你身子不適,需要休養。"
"謝謝你。"
宦暉這才走了。
待他退休的時候,可以寫幾本書:名曰玩藝術、甩掉女伴六十二法,如何做最少工作賺最多享受……
聶上游送大蓬大蓬的鮮花上來。
但是鄧宗平,鄧宗平忙得連她生病都不知道。
宦楣開始知道追求術中這個閒字是多麼重要。
宦楣一生是個閒人,小時候她也曾欣賞鄧宗平的忙……坐在看台一角看他打籃球、演講、主持會議,他總是用盡全力;額角上積聚著亮晶晶的汗粒,現在想起來,他那種姿態,比聶上游更像一個勞動人民。
流汗漸漸成為小鄧的習慣,沒有汗,沒有成就。
他當然希望將來的伴侶也陪著他快活地邊做邊揮汗,並且高興地喊出:多麼痛快,太有意恩了!
也許醜化了他。
他對宦楣也是不容情的。
有一次,兄妹到辦公室去看他,宦暉那遊戲人間的天份隨時隨地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看到小鄧的假髮黑抱,不問自取,戴上了就學老婦弓起背滿房走,久不久還咳嗽一兩聲,惹得秘書們笑得絕倒。
小鄧回來看到,不由分說,鐵青著臉,一把搶回道具,那天一整天,儘管宦暉向他道歉,他還是不瞅不睬。
幾經艱難辛苦才得到那件袍,對他來說,那個身份,尊若天神,怎麼能容許別人稍加褻瀆。
稍後宦暉問妹妹:"你不是真要與這樣一個人結婚吧?"
宦楣沒有回答。
她不是看不到他的性格的正反面。
第四章
宦太太上來看她,"你父兄過兩天到紐約去,有沒有事叫他們辦?"
"沒有。"
"熱度退沒有?"
"那不重要。"
宦太太含笑,"有什麼是更重要的?"
"如果我要結婚,你反不反對?"
宦太太緊張起來,"同誰?"
"男人。"
"啐!"宦太太拍打她的手臂,"當然是男人,誰?"
"中國人。"
宦太太吁出一口氣,"這倒還好,只要是正當人家,受過教育、職業高尚,有志氣的男孩子,對你尊重疼惜,我就喜歡。"
宦楣笑得打跌,"『只要』,你老人家的條款已是全世界最苛刻的擇婿要求。"
宦太太怔怔地,"我並不覺得。"
"剛才你說的幾條要旨,宦暉一點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