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
"好得不得了。"
宦楣蹲到母親身邊,"媽媽,許小姐要替我找工作呢,我快要加入上班族了。"
宦太太只是"呵"的一聲,並無下文。
許綺年有點擔心。
宦楣已經看慣,解釋道:"她精神不好。"
許綺年告辭:"明天我起程去度假,要找我的話,請打這個電話。"
宦楣一直送她到樓下。
以前,宦楣只是不討厭許綺年,有時還覺得她太會做人,不知真假,難探虛實,經過這一次,宦楣才知道許綺年胸前有一個忠字,真是個熱情念舊的好人。
宦楣說:"祝你旅途愉快,莫忘製造艷遇。"
許綺年笑了。
第九章
那天上,宦楣躺在陌生的床上,眼睛看著天花板發呆,她似乎不必擔心會不會適應新生活,生話已經找上門來,她只要打開大門,便會聽見它對她說:"逼迫!"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一陣嗚嗚聲。
宦楣並不在意,自由在她房門口出現。
"是那具手提電話響。"
宦楣心頭靈光一閃,連忙跳起來,奔到客廳,把那具電話搶在手中,一時不知按哪一個掣,急得手足無措,那邊廂自由伸手過來,輕輕一按。
她倆立刻聽到了宦暉的聲音:"眉豆,眉豆。"
宦楣一時忍不住,淚如泉湧。
"自由,自由。"
自由取過電話,"是,是,好,聽明白了,沒有問題,我會照做,要不要我帶什麼?好,我都懂得。"她轉過頭來,同宦楣說:"他要跟你說幾句。"
宦楣問:"身體好嗎,有無父親的消息?"
問了只覺多餘,他自身難保,焉有餘暇兼顧別人。
"眉豆,鎮定一點,父親進了醫院。"
宦楣幾乎想尖叫洩憤,正當她認為事情不可以更壞的時候,它轉為漆黑。
"有極好的大夫看著他,情況穩定。"
"是什麼病?"
"心臟病。"
"父親從來沒有心臟病。"那是從前,可見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宦暉沉默一會兒,"母親怎麼樣?"
"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不要刺激她,你們搬家沒有?"
"今天才搬好。"
"眉豆,我不便多說,請你照顧母親。"
"你幾時再與我們聯絡?"
"我不知道。"
電話就此中止。
宦楣傷心莫名,走到露台,仰頭狂叫。
自由跟出來,"別把伯母吵醒。"
電話又響,這次是聶上游,宦楣並不意外。
"要不要喝杯茶談談?"他問。
"我怎麼見你?"
"十分鐘後有車在樓下接。"
宦楣看著自由,"你今晚走?"
自由低頭答:"又被你猜到。"
"這樣淺易的調虎離山計,誰會看不出來。"
"我會想念你的。"
"好好看著宦暉。"
自由點點頭。
"我要下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她取過外套出門。
車子的司機並不是聶上游,這也在宦楣意料之中,她不聞不問,閉目假寐,車子在市區中只繞了半小時,就抵達目的地。
宦楣下車前問司機:"甩掉他們了?"
司機愉快的答:"十分鐘前已經甩掉。"
宦楣點點頭。
"官小姐,十六樓,請你自己上去。"
"謝謝你。"
聶上游在等她。
她向他表示感激,不做特別安排,她聽不到宦暉聲音。
"你也搬了家?"
聶上游答:"住膩了郊外。"
"你們會不會保證宦暉安全?"
聶君搖搖頭,"我們只負責出入口。"
宦楣悲愴地笑。
"我們像是生疏了。"
"我卻覺得自己彷彿再世為人,並且已失去前生的記憶。"
"你可願意從頭開始?"
宦楣抬起頭來,"從哪一方面說?"
"與我一起走,眉豆,到任何一個你喜歡的城市長住,我們會得到快樂。"
宦楣微笑,"帶著我可憐的母親?"
"這不過是細節問題,必定可以解決。"
"我不想跟一個做出入口生意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對生意沒有興趣,聽說你對父兄的本行全無認識。"
"眼不見為淨,不知者不罪,可惜你讓我知道了。"
"這是鄧宗平灌輸你的正義感吧?"
"你不用提他的名字。"
"我並看不起那個自以為是的人。"
"他也不喜歡你,你倆扯平了。"
"眉豆,你考慮一下,讓我照顧你,你會幸福。"
"上游,你們都沒有想到,也許這也是我照顧自己的時候了。"
"你這個倔強的女子。"
"這點,你與鄧宗平的意見相仿。"
"是嗎,余不敢苟同,照我看他從來沒有愛過你。"
宦楣低下頭,"我不再關心這些問題,上游,我想見一見家父,他病了。"
聶上游沒有回答。
過一會兒他說:"你總是出難題給我。"
真的,除了求他,宦楣沒有辦法,這件事上,鄧宗平幫不了忙,她低下頭,"我十分疲倦,請送我回去。"
車子就在樓下。
到達祖屋,宦楣用鎖匙啟門,她聽得母親問:"毛豆,可是你回來了?"
"是我。"
"三更半夜,你同自由到什麼地方去?"
宦楣走到自由的房間一看,燈還亮著,人去樓空。
她轉頭說:"宦暉已把自由接走,她不回來了。"
宦太太像是很明白的樣子,隔一會兒說:"你呢?"
"我!"宦楣茫然反問。
"這沒有你的事,你也應該為自己打算,犯不著守在家中。"
宦楣不語。
"你看小蓉到處有得去。"
"小蓉比我勇敢。"
"照樣的出去吃喝玩樂好了,我有人陪,我有事做,不怕的。"
宦楣只是乾笑。
"是不是因為我?宦楣,我不想成為你的包袱。"
"一時間你叫我到哪裡去?"
宦太太凝視女兒半晌,"什麼地方有快樂就去什麼地方。"
宦楣推母親進房,"還沒天亮,還有一覺好睡。"
這一覺睡醒,屋裡就只剩她們母女兩人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宦楣只覺得左胸上如針刺般痛,猛然自夢中醒,脫聲叫:"父親!"
她跳下床往房門走去,一頭撞在牆上,咚地一聲,額角上連油皮都脫去,痛得她落淚,原來她還記著大宅裡房門的方位。
夢裡不知身是客。
不知要隔多久才會習慣。
宦楣用力揉著額角,人倒是痛醒了。
鄧宗平與她母親在客廳談話。現在她私人活動面積驟減,一推門出去,就可以聽到客人的聲音。
鄧宗平說:"……不會的,伯母。"
"我決定陪伴宦先生,他在哪裡我就去哪裡,這樣,眉豆就自由了。"
宦楣聽了母親的話,不知怎地,背脊涼颼颼,只覺不安。
宗平一抬頭,看見宦楣,連忙站起來。
宦太太說:"你們慢慢談,我出去一會兒。"
"母親,你去哪兒?"
"我出去打探打探。"
宦楣見有女傭陪著,只得任由母親出門。
她轉過身來,"客廳或房間,只有兩個地方任擇。"
"那多好,終於同每一戶人家一樣了。"
宗平聲音裡雖然沒有幸災樂禍的味道,宦楣聽了,一樣覺得難堪。
"據我所知,艾小姐已經出去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
"有人已經掌握線索,你有沒有發覺,自今日起,門外已經撤消監視。"
"宗平,你從來不肯給我一點點好消息。"
"眉豆,事實如此。"
"你太沒有人情味。"
鄧宗平側起耳朵,"你房內的電話在響。"
宦楣霍地站起,奔到房內去聽,一顆心幾乎自喉嚨裡跳出來。
聶上游的聲音:"你現在馬上出門,乘車到山頂纜車總站等我。"
宦楣取過外套,對鄧宗平:"請送我到山頂去。"
宗平看著她不動。
"宗平。"
"伯母說得對,他們利用你這個弱點,指使你像一隻沒頭蒼蠅似亂撲,根本不予你機會適應新生活,眉豆,如果你聽我的話,坐下來,以不變應萬變。"
宦楣歎一口氣,拉開門下樓去叫街車。
宗平卻又在她身後追上來。
兩人到達山頂的時候,大霧瀰漫,視野不足兩公尺。
宦楣焦急地奔向纜車站。
"眉豆。"
她猛然轉身,只看見聶上游的上身,他雙腿被霧遮蓋。
"是什麼消息?"她迎上去。
白霧被她推開,又在他倆四周合攏,整個山頂,彷彿只剩下兩個人。
聶上游臉色凝重,他握住宦楣的手。
剛在這個時候,鄧宗平撥開濃霧趕上來,低聲喝道:"放開她。"
聶上游雙目炯炯,瞪著他的敵人。
"你一手安排這個困境,"鄧宗平指著他,"陷害宦興波父子,牽著宦楣的鼻子走,居心何在!"
聶上游冷冷看著他。
鄧宗平一生從未試過如此失態,他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打脫聶君握著宦楣的手。
聶上游本能反擊,反手推向鄧宗平,使對方退後三步,然後順手把宦楣拉至身後。
鄧宗平叫出來,"眉豆,過來,不要受他威脅。"
宦楣忍無可忍,"兩位先生,請給我一點面子。"
霧大濕重,三個人的臉面上已經凝著水珠。
宦楣說:"請你倆稍加控制。"
鄧宗平仍然指著聶上游,"有話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