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歎一口氣:「我哪裡也不能去。上課之外,只有在家裡彈彈琴啦,畫畫圖,無聊得很。今天你打電話來,剛好我媽睡午覺,否則她一定不讓我隻身外出。」
「那麼,算我走運囉?」
她眼底掩不住喜悅地點點頭。中恆簡直樂壞了,直和她扯東扯西,直到天色暗下來,才招了部出租車送她回去。就這樣,中恆初次打進了鍾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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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中恆他們。安雅獨自在東區閒逛起來。她覺得很煩,回來快兩個月了,一事無成,這一向不知為何早把姑媽交代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對鍾臨軒的反感並未消逝,當年他出賣父親,致使她家破人亡,這個怨恨豈是容易消除的?但是,又該如何做呢?鍾家目前的財力雄厚,營運正常,而且有愈來愈龐大之勢,憑我一個余安雅能動得了它嗎?
可能嗎?-- 可能的,可能的,她的心裡有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而隨著那聲音,她的腦裡浮現了鍾威的影子。她狠命地咬一下自己的嘴唇,怨恨像小蟲一樣爬滿了她整個心,她想著鍾臨軒今天所有的一切無非是踩著父親與母親的屍骨而來;也想起姑媽說的不擇手段的話語,暗暗在心裡立定了方向。彷如一隻燈蛾般,她預備向燈火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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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著優異的背景,安雅很快地在一家頗有名氣的貿易公司找到了總經理助理的工作;這期間,除了疲於應付趙斌揚的纏功;另一方面子襄不斷來信詢問歸期,擾得她煩了,便不回他的信;而中恆與鍾憶的戀情進步神速,兩人儼然已是生死相許之狀。安雅藉著鍾憶,幾次拜訪了鍾家,不僅見到鍾臨軒的太太魏秋華,也和林若蘭打過幾吹照面。甚至和鍾臨軒也碰到了面,他似乎有些許訝異安雅和鍾憶的交往,當然也由此,他知道了中恆和鍾憶的事,心中也萌生阻止的念頭。
安雅獨獨不曾在鍾家見到鍾威;淡淡地問起他,鍾憶雙眉聚攏,微露不解:
「他很少在家。聽說是工作忙,不過,我總覺得不是這麼簡單,他和大嫂幾乎很少說話。」
「所以妳大嫂悶悶不樂?」安雅忍不住接口。
「她一向都這樣,我也不知道她快不快樂。有時候她躲在房裡一整天;有時候不說一句話就回娘家去。我媽也不高興。可是沒法子啊,兩個女人天天在家面對面乾瞪眼,妳想有什麼意思呢?」
安雅知道了鍾家的一些不愉快後,照例說應該覺得幸災樂禍,然而她竟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明意識裡,她處心積慮地安排見鍾威;潛意識裡卻想避開他。愈是不想,反而愈牽掛,直到有一天她發現鍾威這兩個字已嚴重地擾亂了她的生活時,安雅悚然而驚;究竟我有沒有能力走這步棋?然而,不管她心中如何想,似乎她已被推上了這一盤棋,無所回頭之路了。
一天,她和鍾憶約好了到鍾家練琴。鍾憶領她進了琴房之後,逕自忙她的事去。安雅翻開琴蓋,盡情地把滿腔的不快與鬱悶宣洩於指間,貝多芬的交響曲變了調;莫扎特也紊亂起來了;連肖邦的浪漫也消失了。連奏數曲之後,安雅淌著淚,疲乏地趴在琴鍵上,渾然不覺有人走近及歎息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哪一個憤世嫉俗的人,沒想到竟是妳!」鍾威臉上也沒有什麼驚異的表情,淡淡地說。
安雅霍然回頭,猛地一震,竟忘了回話。
驟然見她臉上的淚痕,他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不明所以的慌張起來,失卻了慣有的冷靜自持。
「對不起,打擾了妳。我以為大伙全出去了。鍾憶呢?」
這是繼他們在紐約之後第一回對話,感覺上卻彷彿認識很久了,安雅面對他總有慌亂的感覺。
「妳怎麼會回來?」鍾威早已瞭解了安雅的一切,甚至包括臨軒與余振豪之間的恩怨也有耳聞:「這是個妳完全陌生的國度!」
「也許,命運在召喚吧!」安雅輕巧地將手指一滑,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乍然響起。
「妳應該還記得我吧?」待琴聲初歇,鍾威問她。
「記得。」安雅乾脆直說:「婚禮上看到你我就想起來了。只是沒想到這麼湊巧,竟然是你。聽說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玩耍呢。」她起身,微微一欠身,把座位讓來。
鍾威坐了下來,迅速地在琴鍵上彈動。他輕巧的手指修長而靈活,彷彿與生俱來就具備了活躍在琴鍵上的活力。安雅看得癡了,竟生駭怕之意,不禁悄然舉步,往後退。那琴聲排山倒海而來,似是夢裡曾經聆聽過。她發現到鍾威的世界不是她可以輕易涉險的,浩浩蕩蕩之勢不斷向她掩來,她一直後退,直到門口,再也無法後退了她只能奪門而出;鍾威霎時止住了雙手,「砰」地一聲,合上琴蓋,將頭深埋在雙手中,一任她的腳步踢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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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空飄著雨。安雅買了兩束鮮花,叫了部出租車,直上慈恩寺,也就是余振豪夫婦骨灰安厝之處。
這是她第二回來,距離上一回已經二十年了。慈恩寺已擴建了不只兩倍,安雅並沒有多少印象,沿著石頭砌成的階道拾級而上,她覺得生命是那麼苦楚。
一切有形質之物在她而言,並沒有多少意義,余振豪夫婦留在她心中的愛具體而敏銳,反而在面對父母的靈位與骨灰罐時,她覺得陌生遙遠了。她不太能接受她的父母竟已化為兩罐灰暗而陳舊的灰燼 生命是這樣的嗎?充滿了虛妄與不真實,面對著父母的靈位,她嚶嚶而泣,天地之蒼茫不可捉摸,生命之曲折與難測漫天而來……
「余小姐,請到那邊休息 會兒,」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師父在身後對她說話:「順便喝一點水,我看妳大概累了。」
安雅拭淨了淚,隨她進入另一間禪房。房間窗明几淨,不染塵埃。
「妳第一次來?」師父遞給她一杯水。
「第二次。不過,上一次年紀很小,已經沒有多少印象。」
「鍾先生常來妳父母靈前上香,每回總是逗留許久才走,盛情可感。」
「鍾先生?」安雅很吃驚。
「鍾臨軒先生,他說是妳父母的朋友。大約一年來一次,我們這裡還留有他捐獻的紀錄。此番寺院擴建,鍾先生出力不少。」
安雅沉默地聽完,不作任何表示。稍後,她起身告辭,留下了一小筆錢。
「請師父偶爾替我上炷香,準備一些鮮花素果。」她的語氣中有著央求之意。
「妳放心,每個月我們都有供修會,定會上香獻花的。妳請收回吧!再說,鍾先生對敝寺的貢獻甚多,我們絕不敢怠忽的。」
安雅最終還是把錢捐了,算是盡一點微薄的心意。對於鍾臨軒的行為,她並不特別感動,只是有些意外--沒想到他的良心並未眠滅!!
第三章
安雅病了,也憔悴了,在多重煎熬之中萌生了回美國的念頭。恰好子襄十萬火急來了信,詢問她何以久不寫信,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安雅哭了,擁著信紙哭得肝腸寸斷。
一日,她起身,才踏出公寓,赫然看見趙斌揚叼了根煙,守候在門口。她心想,姑且不論其它,此人的耐性實在也很夠,因而產生了不忍之心,於是向他說:
「有哪家餐廳還可以?我們去吧。」
趙斌揚喜出望外。踩熄香煙,吹著口哨,一個打恭作揖,高興地和安雅一併離開。
安雅這一向病了,也蒼白了許多,原本白晰的皮膚更加透了,彷彿要看見血管。趙斌揚小心地伺候著,心想:不知哪裡飛來的鴻運,還是老天可憐見?「妳瘦了。」他說話有點娘娘腔,一片深情地望著她:「不過還是一樣漂亮。」
安雅無奈地一笑,也不多說話。
那一天安雅也懶得推辭了,就讓趙斌揚載著四處兜風,企圖除去一些心頭的陰影和壓力。
趙斌揚自此,天天到安雅樓下守候;有時候,安雅心情不錯,便同他去吃一餐飯;心情若不好,也沒給他好臉色看。趙斌揚倒是逆來順受,風雨無阻。如此,則風言風語立時傳開來,關於安雅和趙斌揚拍拖的消息也迅連傳到鍾家。安雅一徑兒磨菇著日子而過,把自己孤立了起來。
一天,鍾憶竟跑到安雅住處鄭重地問起她來。安雅笑了,笑得差點哭出來:
「我和他?誰說的?怎麼算是拍拖呢?吃一頓飯?或是看一場電影?鍾憶,我余安雅還不至於差勁到不懂得辨別一個人的動機。不過,話說回來,趙斌揚這一向還挺守規矩,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安雅給鍾憶倒了杯水:「我最近都沒和中恆聯絡,你們究竟進展如何,倒是說說看。」
「我爸不許我和中恆來往。」鍾憶憂然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