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撫平心緒,重新補好妝,終於穩定地跨出化妝室門。孰料眼前站立的即是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正以一副十分興味的眼神逼視她:
「不曉得我有沒有榮幸結識小姐?我相信妳已經知道我已注意妳整個晚上了。」他主動遞上名片:「這是在下的名片,希望能夠知道小姐的芳名。」
對於他的油腔滑調,安雅實在沒有耐性,接過了名片,匆匆看一眼:「趙斌揚」,旋即拋下:
「余安雅。」三個字,便昂首闊步走了。
驕傲的小孔雀!趙斌揚在心裡暗暗驚歎,想要一親芳澤的慾望早已佔滿了心頭。
臨別時,鍾威與林若蘭雙雙站在門口送客,眾人都說了一句吉祥話,順便討了一顆喜糖吃。安雅夾在眾人之中躲了過去,只聽見皮蛋大聲說道:
「鍾大哥,鍾大嫂,早生貴子。」
突然夾入了另個高亢的女聲:
「皮蛋,少蠢了,這年頭誰希罕早生孩於。」顯然是李薇,「鍾大哥,鍾嫂子,永浴愛河。」
皮蛋低低地反駁了一句:
「愛河那麼臭,永遠泡在裡頭不難過死才怪!」
安雅差點沒笑出聲來。鍾威突然側過頭,朝她一望,她怔住了,一時張皇,慌忙舉步,到了嘴邊的應酬話也忘了說,甩下皮蛋,她疾步走在前頭,皮蛋跟著大喊:
「安雅,妳怎麼不吃喜糖?也不說說吉祥話呢?妳的中文好極了呀!」
在車上,李薇初次和安雅照面,很禮貌地打了聲招呼,雖為安雅的美麗所懾,一點也不動聲色。一方面她是不輕易示弱,另一方面她的心思早被鍾威夫婦佔據了。
翌日,所有的人上班去,只有皮蛋、中恆、和安雅待在家裡。經過了一天,皮蛋和安雅熟稔了不少,一大早纏著安雅給她化妝,結果安雅給她化了一個十分俏麗的妝,連皮蛋自個兒都不敢面對鏡子。中恆見了,不免大驚小怪:
「哪裡來的妖怪,待我收拾來著。」
「可惡!竟罵人家妖怪,看我饒不饒你。」
兩兄妹於是鬧成一團。安雅在一旁不吭聲,由他們鬧去。她比較喜歡中恆和皮蛋,對於李薇,反而有些距離,或許因為兩個人都有著足以自傲的外表與才華吧?!安雅並不很在意,心裡打定主意盡快找到房子搬出去。
當天,中恆和皮蛋陪她去了故宮和中影文化城。本來預備多逛些地方,怎知安雅流連忘返,根木不肯走開,就在故宮耗去了大半天,直到四點才出來,路過中影文化城,進去繞了一下子,便回家了。安雅深深沈迷在故宮裡頭那些雋永的書作之中而無法自己:那些玉器溫潤婉約,訴說著歷史雲夢;那些珍玩、多寶格、陶器瓷器與種種文物,訴說著一代一代的人事滄桑,安雅不曾有過那麼貼近中國的感情。在唐宋文人的花鳥畫前,她迷失了,彷彿走入了歷史,在瞬間進入了他們的生命,分享了他們生命的喜樂與榮枯。
中恆雖然沒有十分的感動,畢竟還可能耐心陪著;皮蛋可就不行了,沿途不是喊口渴就是腳酸,最後她獨自一人跑到咖啡室去喝咖啡,吃點心,一直等到最後才和安雅他們會合。
那晚回家,李薇赫然已先回到家了,說是鍾威度蜜月去了,沒有什麼特別事便提早下班。
安雅推說累了,溜回房間,心情悶悶的。
隔天,她束裝南下去看外公外婆。江老先生夫婦曾在幾年前赴美探視過安雅,不過此番乍見,仍是掩不住激動而老淚縱橫。
安雅在台南停留了兩周,陪二老度過了一段寧靜祥和的日子,終因懸念著心中未成之事,再度返回台北。
中恆似乎還沒找到理想的工作,猶賦閒在家;皮蛋上課去了還兼差打工,忙得不亦樂乎,一有空仍纏著安雅說說美國的風情,似乎不勝嚮往;李薇因為主子回來了而再度投入工作,她煥發的精神使安雅欽佩不已,於是惴惴然地想起自己此趟返台的目的。恰好又接獲姑媽來信詢問,她想她該下決定好好地做些正事了。
事出湊巧,有一晚鐘臨軒意外地造訪了李家,同行竟還有鍾威。
中恆帶著安雅去逛華西街,兩人瘋到近十點才返家。
一進門看到鍾家父子,安雅大大一震,手上抱著一大堆雜物零落地掉下一地。中恆忙著替她撿起,催她去洗把臉……
「安雅,鍾伯伯專程來看妳的。」李麟夾在中間,不知作何表示,.只能硬著頭皮說。
安雅直視鍾臨軒的眼睛,竟是一片溫柔。竟敢!她在心裡暗罵,臉上一點也不動聲色。然後端坐在椅予上,從容地撥飲一杯果汁,靜待鍾臨軒發言;偶然掃視鍾威,他閒適地坐著,不知和皮蛋說些什麼來著,臉上掛著笑。
「回來還習慣嗎?打算停留多久?」臨軒問道,儼然長輩的關懷,聲音十分慈祥和藹。
「我覺得滿習慣的。至於停留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學的是企管,哪裡都可以待,台灣滿不錯的,也許就留下來了。」
鍾威聞言,頗富深意地看她一眼,仍是不發一言;她也安心不想理他,逕和鍾臨軒說話,一派自然大方,很得鍾臨軒賞識。
約莫十一點了,鍾氏父子起身告辭,安雅起身送他們到門口,鍾威好不容易開口跟她說了聲再見,她笑著點頭,也沒回答。見他們車子揚長而去,猛回頭,李薇以著頗富敵意的眼光望著她,跳動著挑釁的火焰。
***
安雅兩個月後在東區找到了一間小套房,收拾了行李就搬了過去,還是中恆幫她的忙。
一切就緒後,他們就近在附近的咖啡廳休息。安雅瞪了他半天,衝口而出:
「你有心事。別騙我說是工作,從實招來吧。」
「鍾威有個妹妹,妳知道嗎?」他問。
「嗯!」安雅似乎聽皮蛋提過。
「她叫鍾憶。我對她一直念念不忘,可是從來提不起勇氣約她。」
安雅佯裝暈頭狀:
「我的大禹嶺啊,連這種小事你都害怕?來來,告訴我她現在在不在家,我陪你打電話去。」
「不行的,她是在家-- 可是,我怎麼說?」中恆搔搔頭,十分苦惱狀。
「敢情你是沒追過女孩子吧?我教你,你就這麼說吧!今天天氣很好,是個郊遊的好天氣,妳有空嗎?要不這麼說吧-- 我今天買了兩張電影票,恰好同事爽約了,不曉得是否有此榮幸邀妳一起觀賞?哎哎,不行,都太文謅謅了,不合乎你的個性。乾脆這麼說吧,鍾憶,我喜歡妳,妳出來吧!」
中恆翻了翻白眼,一股氣梗在喉間,就愁沒處發洩,竟有些生氣了,不發一言。
「好嘛,我不開玩笑。走,打電話去,說你有個朋友余安雅想認識她,和她聊聊天,不就成了?」
於是中恆終於鼓足了勇氣去打電話,安雅在一旁扮鬼臉糗他。事情似乎很順利,中恆笑逐顏開,打了個「OK」手勢。掛上電話,欣喜地跑過來:「她竟說好!」
「就是嘛,人家不知等了多久了,就有你這種笨蛋。」
「說真的,」中恆突然正經八百地問她:「妳有沒有男朋友?不要騙我,妳不可能沒有的!」
「誰說沒有?排隊等著呢!一天一個,一個月才輪一吹,你說有幾個?」
「又在胡謅了。」中恆心花朵朵開,說起話來也蹦蹦跳跳的:「趙斌揚那傢伙送了幾打花了?妳怎麼理也不理人家?」
「管他哩,那種人。心裡想什麼我哪會不知道?讓他繼續送好了,那麼皮蛋可以每天換鮮花。啊,來了。是不是她?」安雅突然瞧見一個清秀小佳人從一部奔馳車上鑽出來,四下張望。中恆一個箭步衝過去,把她迎了過來。
「她就是鍾憶。這是余安雅!」中恆介紹了她們彼此。
「啊,我記起來了,我哥結婚那晚妳也來了,是不是?」
鍾憶說話聲音很溫柔動聽,安雅對她不禁產生了好感,熱情地招呼她坐下:
「我就想啊,中恆心裡系之掛之的人究竟是誰呢?原來竟是這麼可人的小姑娘。」
鍾憶紅了臉,心「砰砰」跳著,中恆也漲紅了臉,不知該作何表示。安雅一時驚覺自己失言了,畢竟這是台灣,不是美國哪,忙著打圓場:「來,鍾憶,這邊坐著。你們待會兒隨便聊,我還有事得先走。」
安雅問了一些尋常話:家裡成員啦、父母親啦……等等,約莫十幾分鐘,她連忙起身,說:
「我有一點兒事必須去處理,你們聊。」語畢,便走了。
中恆望著鍾憶好一會兒,才驚覺失態,連忙替她叫了杯飲料,無端地胡思亂想起來。
「皮蛋好嗎?」鍾憶努力找話題:「上回她說喜歡我家黑皮,結果也沒見她來玩。」
「她一下子喜歡這個,一下子喜歡那個,料不準的。妳別替她費心。」中恆問她:「妳寒假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