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匡雲西探手撫向印秋芙面頰。
「啊!」她受了一驚,粉嫩嬌顏褪成雪般玉白。
「別緊張。」他輕拍她的手安撫她。「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眼。」
「是。」她溫婉頷首。
匡雲西握著那只微顫的手,發現幾處新生的繭點綴在那綿軟的雪肌上,看來她在這裡的日子並不好過。
一縷憐惜湧上心頭,他輕拍她的肩。「你受苦了。」
「不會,其實……」他的體貼教她心情一陣起伏。「這裡的人對我們挺不錯的。」
「成天冷嘲熱諷,明知咱們是出外人,盤纏用盡才會落魄至此,有人發糧放賑也不通知一聲,還故意在我們面前吃白米飯,這樣叫好?」安伯怒道。
「起碼他們未因我們欠租,就趕我們出大門。」這份遮風避雨之恩,印秋芙永銘五內。
她出生富貴,在此之前壓根兒不知「貧窮」二字如何書寫,直到兩年前,印家船隊在海上遇暴風,隨船者無一生還,同時亦賠上印家半數家產。她爹娘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輾轉病榻年餘、最後去世,印家也只剩一個空殼子了。
她不得不遣散家僕,僅帶數名忠心者前來投奔未婚夫,以為有靠,卻被拒於門外,他們說,未婚夫妻在成親前不得相見,要她在客棧裡暫住,等候天雷幫準備妥當,再雇花轎前來迎娶。
誰知這一等就是半年餘,期間,安伯常派人前去打探消息未果,他們盤纏用盡,只好捨去舒適客棧改搬入大雜院。
兩個月前,他們連買糧食的錢都沒有了,一夥人坐困愁城。後來決定,男丁上街謀些粗活幹、丫環則製作糖餅沿街叫賣,他們不讓她出去拋頭露面,說這樣會被夫家嫌棄,其實她早知自己被嫌棄了,否則他們不會一拖數月不來迎娶。
最後印秋芙決定跟大雜院裡的婆婆、嬸嬸們上山采野菜,不管怎樣,食物總是不嫌多,況且,吃不完的野菜還可以賣人,多少貼補點家用。
一夥人有了生路,她也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以為就此否極泰來,不意月前,她在山上跌了一跤,起初以為沒什麼,怎知回家後她竟開始發燒,整整燒了三天;退燒後,她的眼睛也瞎了。
安伯忙請來大夫為她診治,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沒辦法,只好再向天雷幫求救。可他們置若罔聞,就這樣過了一個月,她已徹底絕望時,天雷幫突然派人來消息,說要來迎娶了。
她打心底懷疑,安伯卻深信不疑,日日領著傭僕親往路口迎人,想不到還真給他找了一個姑爺回來;不過卻是個早已將她忘得一乾二淨、對她生疏如陌路的男人。
他真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雲哥嗎?小時候,他明明叫她秋妹的……
第二章
有關大雜院裡的住客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的爭執,在秦冰一句「有話進屋裡說,別在門口吵架,丟死人了。」的怒吼下,暫告一段落。
匡雲西和秦冰被請進了大廳……說是大廳,也不過是處擺了一張桌子、三張椅子的空間,其落魄程度與匡雲西在西荻國的家有得拚。
不過他已經住習慣了,對於這種破屋反而有股親切感。尤其這裡還有個美美的名字——曉園,與他那威風的王爺府更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匡雲西很快樂地找了張椅子坐下。
他的溫和讓人驚訝,畢竟傳聞中的天雷幫少主並非如此和善之人,但也沒人提出質疑,每個人都很安靜,像是……各懷鬼胎。
最後還是匡雲西輕笑地打破了沉寂。
「我有一友,自幼體弱多病,常年與藥罐為伍,拜他之賜,我也學了幾招岐黃之術,若芙妹信得過我,我想為你檢查檢查,不知你意下如何?」
印秋芙才十八歲,當然不想就此盲眼終生,聽聞有人肯為她治病,粉紅的唇彎起一朵清艷的笑。
「麻煩雲哥了。」她坐到匡雲西身邊,行進迅速、腳步穩當。
匡雲西瞄她一眼。「想不到你適應力挺好的,這麼快就捉準在黑暗世界裡的方向與距離。」他邊檢查她的眼邊說。
「我盡量不成為別人的包袱。」她淡言,語調中隱含傲氣。
他投給她讚賞的一瞥。「你很勇敢。」
疑惑湧上她心頭,俗話說,三歲定終生。她和雲哥幾乎是打出生就認識了,後來雖分離十一年,但好歹畢竟同飲共食了七年,這期間,兩人可說是朝夕相依。
在她的記憶裡,雲哥開朗、好玩,卻有些膽小和懦弱,怎麼想都與眼前這個敢做敢言的男子有一段距離。
會是安伯找錯人了嗎?可冒充她的未婚夫有什麼好處?若在一年前,印家猶自風光時尚有話說,可現在,她兩袖清風、雙目失明,又遭夫家嫌棄,接近她只有一籮筐壞處吧?
「芙妹,手給我,讓我幫你把把脈。」他說,打斷她的冥思。
「啊……好。」她恍然回神,將手遞給他。
他細細診著她的脈,好半晌一聲不吭。
就在眾人幾乎被這分靜默給迫得窒息時,他開口了。
「這與其說是受傷,不如說是中毒。」他歎息地放下她的手。
印秋芙聞言,嬌軀狠狠一震,尚來不及開口,安伯的尖叫聲已驚天動地的響起。
「怎麼會中毒呢?姑爺,你可有辦法解小姐身上的毒?」
「不曉得。」匡雲西又將印秋芙的眼皮上下翻看了兩回。「要徹底檢查一遭才知道,先說說你受傷的經過吧!」
印秋芙把上山摘野菜跌跤的事詳細解說了一回。
匡雲西邊聽邊點頭,末了,他做下結論。「那大概就是在山上受的傷。」
「可我傷的明明是膝蓋和手肘啊!」她還記得那一跤摔得她好疼,膝蓋和手肘都磨破了,流了好多血,是隔壁的老婆婆摘草藥來幫她治療的,當場血是止了,誰知回來後卻發起高燒,接著就失明了。
「草藥是門很高深的學問,不是任何人都有本事使用的,一個弄不好,摘到有毒的藥草,那不僅救不了人,還可能害死人。」匡雲西皺起雙眉。
「原來是那個臭老太婆弄瞎了小姐的眼,我去找她算帳。」安伯人雖老,脾氣卻挺大的,掄起拳頭就想揍人去。
「安伯。」印秋芙快一步擋住他的去路,速度依然是嚇死人的快。「老婆婆也是一番好意,這只能說我自己運氣不好,怨不得她。」
「可是……」安伯還想辯解。
印秋芙只是對他沉痛地搖頭。「我不許你去找老婆婆。」
儘管印家已經敗落,但安伯自幼在印家當差,已習慣了服從主人命令,印秋芙一句話讓他呆死原地。
「是。」他垂頭喪氣。
匡雲西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別擔心啦!既知中毒經過,只要找出當時錯用的藥草,要配出解藥並非難事。」
「真的?」他一句話讓印秋芙和安伯兩主僕同時驚喜交加。
「當然。」他的醫術是跟二哥學的,可有把握了。
「多謝姑爺。」安伯上前一步,差一點點就跪了下——但匡雲西攔住了他。
「要謝也等治好再謝啊!」他大笑。
印秋芙和安伯也笑,只有秦冰沒笑。
治毒傷哪有這麼簡單,找出錯用的藥草、配製解藥——為印秋芙解毒,前後所需時間最少一個月,那他們要等到何時才能跟天雷幫聯絡,取得他們的協助?
她這主子實在是太天真了!
* * *
匡雲西來到大雜院的第一天就成了英雄。
首先,他讓馬大嬸成為他的口下敗將;馬大嬸是大雜院的主人,她人真的不壞,但嘴巴確實比砒霜還毒,直到匡雲西打敗她,她突然變得溫柔,不那麼刻薄了。
大雜院裡的住客幾乎想去買鞭炮回來慶祝。
接著,匡雲西又說有辦法治好印秋芙。
雖然住在這裡的人多數受過苦難,很清楚世間無常,也學會了冷眼看待。可看到那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年紀輕輕就失明,仍感到不忍,他們衷心期望她有復元的一天,想不到這個願望真的能夠實現,怎不教人欣喜若狂。
住客們決定為匡雲西辦一場歡迎會;他們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搬出來,邀他一起共享。
匡雲西快樂地從東家吃到西家,再由南家吃到北家;他樂得暈陶陶、喝得醉醺醺,幾乎忘了自己姓啥名誰,如果沒有秦冰在一旁伺候著,他絕對會忘。
「三爺,你喝夠了沒?」大雜院裡的人或許沒見過正牌天雷幫少主,由得他暫騙一時,但此處畢竟在天雷幫的勢力範圍內,他搞得這麼囂張,萬一身份暴露,該如何是好?
「小冰兒,難得大家這麼高興,你就別來掃興嘛!」匡雲西已經醉得話都說不清了。
秦冰氣得踩他一腳。「三爺,你該不會忘了自己來此的目的了吧?」
「什麼目的?」匡雲西遲鈍的轉著眼珠子。
「啊!」一名住客大喊。「是指迎娶印家小姑娘嗎?」
「對喔!」安伯過來湊熱鬧。「姑爺,你預計何時雇花轎將小姐迎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