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被謠傳生金子了是不?才一會兒功夫,全跑來了?」見到外頭的信役在努努嘴,暗示他這個主人。
他慢慢地轉回頭,瞧見西門庭在微笑。
「你做了什麼?」她還不到那種絕世容顏,可以讓眾人失神。
「我?」她還是一貫很有趣的笑。「我只是在他們那兒走一圈,然後跟大哥回來這裡而已。」
「怎麼可能?啊,莫非大哥你在那兒發話說小六是……」
她搖搖頭,一頭束起的長髮也跟著搖動。食指指著自己,說:
「我只是笑了一下。」
笑?她的笑有什麼稀奇的?正當這麼想的當口,就見她慢慢地露齒一笑。
頓時——西門義沉默著,然後指著她,定案:
「就由你來負責東西信局了!」
第八章
「舅——子——三——舅——子——」
劃破天際的叫聲驚動了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個個循聲看去,就見遠處黃沙滾滾,路過之處,人人掩鼻猛咳。
「舅子!你化成灰我也識得!何必拿背對著我?我跟挺之會很傷心的呢!」
挺之?有點耳熟,才這麼想的當口,西門義緩緩地低下頭,看見自己的大腿被某個陌生男子抱住。
「閣下是……」他勉強算是很有禮貌地問。
那年輕男子細皮嫩肉的,很可憐兮兮地抬頭對上他。
「舅子,我是你妹夫拾兒啊。」
「拾……兒?」這名字也有點耳熟。「我不記得我有妹子可以讓我當舅老爺,也不記得有個叫拾兒的妹夫,閣下不放手,我就一路拖你進官府!」
「不會吧,挺之沒跟你說?」
「我不知道挺之是誰。」
「挺之就是西門庭啊!我是聶拾兒啊,聶家排行老十,今年終於回南京,要向西門家求親。我多誠心,一回南京不先回老家,就來找舅子攀關係!」
西門義的臉色微微一變,注意到全南京的三姑六婆都擠過來了。
「你就是那個聶拾兒?」
聶拾兒猶不知兩家情結,討好地笑:
「我就是那個聶拾兒。舅子,挺之都跟你說了嗎?」四周對著他指指點點,他一臉茫然,不過他被人指點慣了,就當街坊鄰居沒有見過他這麼俊俏的男兒郎好了。
「小六連提都沒有提到你。」西門義陰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硬要闖!聶拾兒,難道你不知道聶家與西門家的關係嗎?」
他聞言微訝,試探地問:「是親家?」
「你我兩家皆是男兒身,哪來的親家?哼!」見他張口欲言,怕他說出小六的性別,西門義搶白:「你分明是在裝蒜,在這裡隨便問一個路人,都知道你我兩家的關係!」
「是仇人。」圍觀的某人很好心地解答。
聶拾兒一臉茫然。「仇人?我家的誰,殺了你家的哪隻雞?還是你家的誰,不小心踢了我家人一腳?」若真有仇,挺之怎會不知?
「你儘管耍嘴皮吧!」西門義一看此人就討厭,尤其他頭上還冠了一個閃閃發亮的「聶」字,分明逼他敵視聶拾兒。「你這個不能人道的男人,別妄想碰我家小六!」
「我……不能人道?」他只是前一陣子常拉肚子而已,還不至於不能人道吧?一見四周百姓猛點頭,聶拾兒不由得鬆手。
三人成虎,何況眾口鑠金?他撫著發顫的胸口,喃道:
「沒這麼嚴重吧?我一向潔身自愛……我的第一次是在……南河鎮上,易容跟師父去辦事,半路上被人見我俊俏,硬生生地拖進妓院裡……最後,不得不從窗口跳樓,也不能算第一次啊,咦,原來我一直守身如玉……等等!等等!三舅子,你走這麼快我怎麼追……耶,這位仁兄,你長得好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兒看過你?」
「你眼力一向過人,記憶力又好,怎麼會不認識我呢?」一身白袍的青年持扇苦笑:「我只不過看這裡圍觀人多,過來瞧瞧,算了,你就當不認識我,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吧!」
「四哥!」聶拾兒立刻改抱住他的大腿。「你不要不認我啊!我處理完手頭的事,好不容易才趕回來,至少你得告訴我,到底是哪個混蛋跟西門家結仇的?」
「是我。」
「咦?」
「現在,大概加上了一個你吧。」聶四很好心地說。
「我?」
※ ※ ※
敲門聲響起。
「誰?」
「六公子,我送消夜來。」
「消夜?」原本打算上床睡覺的西門庭,又一躍下床,東起頭髮,拉好衣襟開了門。門外有名家丁拿了一盤桂圓糕,他一對上她的眼,就一直眨一直眨著。
「你在玩什麼啊?」她失笑,認出了他是誰。
「你果然厲害!」他連忙將她推進門,緊緊地拴上門閂。「你說你光看我的眼,就知道我是誰,這下我可相信了。」
「……」那種故意耍皮的眼神認不出來,她怕會被他活活掐死。
「哼,挺之,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他不願以假面面對她,便撕下面具,露出很哀怨的俊秀臉龐。「你沒把我的事上呈你兄長嗎?」
她微微一愣。「我交朋友也要讓大哥他們知道嗎?」
聶拾兒聞言,瞇眼瞪著她。「你再說一次。什麼交朋友?」
「……我們是好友,對吧?」她試探地問。
深呼吸、深呼吸,再吸一次,不然會被氣爆。他向她伸出手,她遲疑一會兒,才握住,隨即,她整個人都被拉進他的懷裡。
「西門庭!是我的表態不夠,還是你太蠢?我連本名都告訴你了,難道你還想裝傻……」不對,抱起來的感覺不對。他更加用力抱緊她,肚子裡的氣在剎那間消個一乾二淨。「挺之,你、你……很柔軟哪……」糟,不行。連忙推開她,往後退了幾步,眼角忍不住偷覷她。
她還是一身男裝,看起來還是一樣的優雅,只是胸前好像有點……曲線了。他用力吞了香口水,把眼睛往上吊,當做什麼都沒有看見。軟玉溫香啊……本來還以為她長年被「纏綁」,應該很小,剛才……不能再想、不能再想,再想下去,他怕夜深人靜,他會性情大變。
西門庭很有趣地看著他表情三變,笑道:
「大哥暗示我,即使我扮男裝,也不用太過刻意,南京城的百姓愛怎麼傳就怎麼傳,最近天有些熱,所以我就……」
「原來如此,你大哥真是貼心啊。」他酸酸地說。
「我發現,每回我一提大哥,你的語氣就像吃了醃梅。」
「那當然!」他低喊:「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容許自己喜歡的女人,嘴裡喊著大哥、大哥的!我要嘴裡老喊著大嫂大嫂,你酸不酸?酸不酸?」
「……」
聶拾兒瞪著她。「你這是什麼表情?」
「耳鳴是西門家人的特性。我……剛才好像也耳鳴了,對不起,聶兄,請你再說一次。」她笑。
再深深吸口氣,然後他仰頭看著屋頂,正色道:「我的暗示夠多了,你真要我說明白嗎?挺之,我玩不來那種含情脈脈對看的把戲,也說不出一句甜言蜜語,更不夠像個小男人一樣會抱著你的大腿不放。可是,我喜歡你,我要你跟我一塊並行。」他緩緩垂下視線,對上她,很專注很含情很用力眨著眼。
「……聶兄,你的意思是……你對我,心動了?」
他聞言,白皙的嫩皮上透著淡暈,努力地吸氣:「是。」
她微訝:「可是,一開始我是個男孩啊。」
「在信上的挺之,無關性別,在宮家救我的挺之,的確是個男孩,我不敢說,不論你是男是女,我都會抓住你不放。可是,我很明白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你是男的,我永遠當你是知心人;你是女的,放過你,就是我的損失了。」他好像維持不了正經,臉一垮又很哀怨地說:「我都被你看透透了,如果不盯著你,我怕你會四處放話說我殺人不眨眼。你這裡有沒有火摺子?」
他話題轉移之快,她也不會措手不及,這世上能追得上他思緒的,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她在櫃裡取出了火摺子。
聶拾兒笑嘻嘻地,雙眸卻露了認真。「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有一幅畫軸,從家裡偷出來的?那是我老爹年輕時候的畫像,當年我學易容,喜歡變成別人,看見這張畫像,心想倘若有一天能將他臉上的神韻扮得十足,天下間就再也沒有難倒我的容貌。」他從懷裡掏出那卷有點泛黃的畫軸,拉著她走到火盆前蹲下,笑道:「這是我老爹年輕時唯一一張畫像。」
點了火摺子,從畫像四角開始燃起。
她沒有看向那畫中的男子。他連燒畫,都存心把畫紙轉背,她又何必去追看?
他沉思了會兒,又道:
「我家有十二個兄弟,西門家差不多只有我們的一半,你三哥卻足夠抵著聶家好幾人了,我在信上也提過我的十二弟很不成材吧?」
「你把他罵得體無完膚。」
「他現下去書院唸書了。他的相貌生得真好,在書院一定遭人覬覦,哈,他活該!聽說他在南京迷戀女色,到了書院,只有男人不會有女人。」他哈哈大笑,看了她一眼。「我有個脾氣,就是不准任何人欺負我家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