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也要跟著輕賤嗎?」
他瞪向她。
「聶兄,我很喜歡你……」見他臉色一變,她失笑:「你放心。無論我是男是女,我都很喜歡你,我絕不希望你的真心藏到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他默不作聲。
「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碰面……」
「我知道你要回南京去。」
「嗯,也許在東西信局再做一陣,也許就這麼成親了。」不知他聞言暗自緊張兮兮,她伸出手,微笑:「挺之在這裡,先跟你告別了。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遇一個能看穿你真正面貌下的知己至交。」
聶拾兒盯著她的掌心,慢慢地握住。
她的手沒有一般女子的纖軟細膩,膚色也較他來得深,十指更沒他來得剛硬有力。
他的視線從交錯的十指往蜜色的臉上瞧去,然後,啞聲問:
「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方果生是我的?」
她很爽朗地笑:
「你不愛無中生有,只喜歡挑戰,南京有個方果生,老順發也有個方果生,同名同姓是巧合也就算了。露出破綻的是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他自認他出神入化到眼形都可以變化,她怎能認出?
「是啊,你說人皮面具無法表露出一個人強大的體溫變化,所以,戴上面具的你,無法在臉皮上無故的臉紅、慘白,發青,可是,你忘了,人的眼裡是有情緒的。」
「情緒……」
「我注意到,每回你看著我時,眼裡很複雜,好像在掙扎什麼,這種眼神,只在我們分別時,在你眼裡看過。」
「原來如此啊……」
不是他功力突然狂退千里,而是他只在她眼前露餡啊。
突然之間,他笑了出聲,手臂一使勁,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裡。
他垂下眸,掩去任何的思緒,然後附在她耳畔,輕聲說:
「挺之,我姓聶,家人都叫我拾兒,我的本名叫聶洵美。」
「洵美?」很想笑又不敢笑。
「能笑的,只有你,不准再傳出去。」
「好。」她承諾。如果這個名字傳出去,人人都會取笑他聶美麗了。她夠義氣,所以她會保密。
「挺之,你要等我,我會去找你。一定會。」他許下諾言。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的雙手想要抓住什麼了。
※ ※ ※
一個月後,東西信局——
「他是女的?」一口茶差點從嘴裡噴出來,身為西門家最具生意頭腦的老三,西門義瞪著眼前的青年,然後很不可思議地轉頭面對西門笑。「大哥,我最近耳鳴,沒聽仔細,你是說,西門家排行老六的義子、你嘴裡的小六,我眼裡的小眼中釘……不,我是說,他是個女孩家?」
「是的。」西門笑微笑,不慌不忙地接過三弟差點翻倒的茶。「小六是個姑娘家。」
「你驗明證身過?」
「義弟,你在胡說什麼。姑娘家的身子豈能讓人隨便看?」
「可是你知道她是女兒身。」
西門笑仍是不慌不忙,露出沉穩的笑來:「因為我是大哥啊。」
「……」這是什麼回答?西門義陰沉地看向很久沒有見過面的小六。六弟,不,六妹與其他兄弟素來不親,眼下仔細看,的確有點像離家在外討生活的那個西門庭。
「你是個女人?」
西門庭很有趣地看著他的反應,笑道:
「三哥,在你眼裡,我的性別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請你認真回答我。」
「我的確是女子,沒錯。」
西門義立刻跳起來,奔向廳口,用極快的速度關上門,瞬間,陽光盡沒,廳內顯得十分陰暗。
「義弟,你怎麼啦?」外頭有獅子嗎?
「大哥,你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西門義惡狠狠地瞪了兄長一眼,再瞪著小六。「你們既然藏了這秘密這麼多年,為什麼要說出口?接下來可別告訴我,連那個頭髮很漂亮的西門永也是女子!」
「永二弟是男的,這我可以確保。」
「如何確保?」西門義沒好氣地問,只當是嗆他。
沒有料到西門笑反而坦言:
「因為我曾跟他共浴過。」
話一出口,立刻遭來兩粒火辣辣的毒視,西門笑心裡有點莫名。幼年永弟洗澡像在灑水,他才不得已押著永弟一塊洗,這也錯了嗎?最近,好像處處都被義弟給瞪視,瞪得他心頭好毛啊。
西門庭來回看著兩位義兄,只覺好久沒有回來,這兩位義兄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她試探地問:
「大哥,上回你說那聶家老十的流言,不知道結束了沒?」
「還沒。」西門義代答了:「就算要結束,也得看我允不允。」
換句說,聶拾兒很可憐,可憐到謠言過了七十五天,西門義還很惡毒地延續謠言的生命……西門庭也不氣不惱,只覺拾兒真要回南京,他嬌貴的面子不知承受不承受得了三哥的毒辣?他喜歡在外頭到處闖天下,回來南京找她說得像在承諾什麼,讓她也覺得非擱在心口不可。
哎啊,她悄悄撫上心口。現在她好像有點期待拾兒回來……她在幸災樂禍了。
「現在你們打算如何?」西門義很乾脆地問,打量著她。「西門家上上下下沒人知道你的性別,現在,你們只讓我知道,是為了……」
她張口欲言,西門笑搶先說道:
「只讓你知道,是因為兄弟之中我最信賴你。」面不紅氣不喘的。
西門庭眼珠一轉,轉到大哥身上。這個家,似乎暗潮洶湧哪……大哥眼三哥之間好像潛藏著一股暗流,打來打去的。
「最信賴我嗎?若真信賴,也不會到掩藏不下去才告訴我。」說歸說,語氣卻緩了下來。
「三哥。」她笑道:「小弟……」
「是小妹。」西門笑堅持:「就算一時改不了口,但你還是要當自己是女孩家。」
她搖搖頭,苦笑:「好吧,小妹雖然也二十,但要再性別錯亂幾年,我自認還騙得過人。只是我不想害了別人……總之,三哥,我回來了。」她攤了攤手,從苦笑轉為笑得灑脫。
西門義注視她一會兒,抿了唇,又瞪大哥一眼。差點要脫口:小六真是女的嗎?
性子很溫和、很自在,也很爽快,就如同大哥曾提過她很隨遇而安的,這種性子生在女人家真是太浪費了,可是,現在仔細看她的身形、她的腰、她的臉、她的頭髮,要說她是男孩子,確實有那麼點可惜。老天爺好像有點過份,把一個好好的人卡在男女之間,要她做男還是做女?
「反正回來就好。」他嘴硬,這已是他最好的歡迎了。「現在如何?你年紀不小,是打算成親還是怎樣?」
「我……」心裡不期然冒出一個人影。這個知己也未免太常出沒了吧?她微笑:「原本,我是打算聽大哥的話。他怎麼說我怎麼做,對我來說,好像都差不多。」
西門義皺眉。「難道你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嗎?比方想得到什麼、主動去想搶什麼回來?」她看起來不像是很乖順沒有個性的人啊。
她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綻笑:
「好像沒有。」
「小六的確是如此。」西門笑接口,見西門義瞪他一眼,他只好搬出拿手絕活——露出很沉穩的笑。
「三哥,我剛跟大哥一路走來,我發現隔壁有家民信局。」
「哼,那是我們共同的敵人聶家所開的聶本信局。」
「共同的敵人啊……」她很有趣地笑:「方纔我還混進去看了一下。」
「喔,那種事我不屑為之……」頓了下,忍不住急問:「你覺得如何?」
「兩間民信局其實都差不多啊,可是在地居民來這兒寄信送貨的有限,隔壁卻門庭若市,這是為什麼呢?」
西門義想到就有氣。「沒錯!到底是為什麼?問人才、問經營、問價錢、問信用保證,我們絕沒比聶家弱,為什麼那群死街坊只往隔壁跑?」
「三哥。我看他們坐陣的,是一名俊朗的白袍青年。」
「那是聶四。」
「原來是聶四公子啊。」她笑:「那咱們坐陣的是你嘍?」
「這是當然。想要聶四垮,我不出門還有誰能?」
她笑歎:「三哥,你一定每天都擺著這張臉在信局裡走來走去吧?」
一片死寂。
直到西門笑咳了咳,想要說話,才聽見西門義很輕柔地問:「小六,我的臉有問題?」
她搖搖頭,笑道:「三哥生得好,是眾所皆知的。可是,三哥,我記得我離家前,你的臉好像還沒這麼陰險毒辣,人人一看當然會害怕,不如我來幫忙吧。」
他冷笑:「憑你?你也不過是個信役而已,能撐得了什麼大場面?」
廳外有人在敲門。
「誰?」他沒好氣地叫道。
「義爺,隔壁的聶本信局空無一人哪。」廳門外,信役在報消息。
「哦?」西門義奇怪道:「南京城的百姓打算杜絕跟外頭的來往嗎?連信也不肯寫了?」
「不不,那些人,都跑來咱們信局寄信啦!」
西門義暗訝,連忙開門。果然聽見外頭喧嘩不已,他一頭霧水,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