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沉默一會兒,搔搔頭,很無辜地問:
「請問……老順發只此一家嗎?」
「好像在其它城裡有分局吧,不過本地的老順發裡有一個很好認的特產。」
「特產?」
那漢子咧嘴一笑:「裡頭有個小伙子,一像我這樣笑時,我眼睛差點瞎了呢,你說這算不算特別?」
那青年聞言,很無力地垂下肩,嘴裡不知咕噥什麼,分神地往街上走去。
真沒想到……緣份還來得這麼快啊,快到連他自己都覺得很可怕。他也不過是聽著奉兄所提的地點,來玩玩順便探探那個很像是自己老爹的少年啊。
想著想著,他暗地抹了抹唇,為了配合這種苦力身份,還得吃甜瓜拌飯,又要撿起地上的甜瓜往嘴裡塞,他真苦命,嗚……
眼角瞥到一個人,差點定住。然後,他慢吞吞地往後退,退退退,退到一名高大的男子身邊,假裝注視牆上的徵人啟事。
「小六,這裡的確不如南京城發達啊,很多我送來的甜食醃果,這裡都沒盛產。」
咦,原來她愛吃零嘴啊……青年偷偷地瞄,瞄到那男子身邊有個稍矮的年輕男孩。才多久沒見啊,她好像變得很容光煥發,至少應該像他半夜睡不著吧?太過份了,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會煩惱想念……
「是啊。」她隨口應道。
「這兒的生活豈不困苦?」
西門庭失笑:「哪兒苦?大哥,你心知肚明這種生活要算苦,那咱們以前還沒到西門家裡的生活,豈不是像在地獄裡了嗎?」
原來是她大哥……啊啊!那就是她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然後常被她掛在嘴上的幫兇義兄啊!
青年忍不住再偷偷地瞄去,正好對上那男子的眸。
他著實愣住,然後不著痕跡地說:
「不好意思,兄台,你擋住我的路了。」瞄到西門庭看向他,卻沒有任何的反應。要認得出,才有鬼呢,哼,現下她眼裡滿滿都是她的義兄,哪容得下他這粒小小小小小的沙子!
西門笑點頭示意,對西門庭道:
「小六,咱們再走走吧。」
「大哥,你要走完這鎮才肯回去,是不?」她無奈笑道,仍是陪著西門笑往另一頭走去。
青年目送,視線只鎖住她的背影,雙腳很不聽話地要跟蹤,忽地,他瞇眼,看見一名少年與她錯身而過。
他心裡驚駭莫名。
這少年……簡直是老爹再世一般,奉兄的話果然不假!無由來的,青年額冒冷汗,隱隱有感這少年若非易容,那對老家兄弟必有影響。而要易容到如此相似的,很難,真的很難。
青年瞧見西門笑微微回頭看了那少年一眼,彷彿也對少年散發邪氣的容貌,感到有些防備。
西門笑的手搭上西門庭的右肩,將她拉近點,遭來她訝異的一瞥。
那青年來不及咬牙切齒,見那少年愈走愈近。愈近,心裡愈感駭顫。兄弟之中,說要說外表最像親爹的,大概就屬老五,可五哥雖邪氣卻不算壞;有一種人的面貌明明生得好看,但既邪又壞,這少年簡直是承襲了老爹的容貌……
青年撇開視線,避開與少年正面對視的可能。
奉兄說得沒有錯。這少年跟他老爹十足十的像,而且絕非易容,更不是私生子。
因為,奉兄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元巧他娘的長相,而他看過。
即使只是幼年的模糊記憶,也從這少年看出七娘的影子來,即使很淡……
跟……元巧是雙生子?還是,七娘家中有其他神似七娘的人與老爹……
再推敲下去,永遠也敲不到真相。青年回頭看了西門庭一眼,決定要先跟蹤這少年的同時,又見轉角有人對他身後指指點點,很像是對著挺之指點,尤其這幾人看起來很不懷好意的樣子——
「就剩這小子了,高朗少被咱們害到跌下馬,現下還沒法送信呢,再除掉這小子,還怕人家不來找咱們驛站送貨嗎?」
飄過耳際的交頭接耳,讓青年頓了下。見那少年愈走愈遠,他連忙追上去,然後回頭看那幾個獐頭鼠目往反方向離去,他又情不自禁地倒走回來;再看那少年快消失,他轉身再追,就這麼來來回回、反覆反覆在同一條路子上跑來跑去,少年與驛站的人漸行漸遠……
青年暗咒一聲,終於卸下了他看起來很老實的表情。
「混蛋!」不再考慮,反身追向驛站的驛夫。
※ ※ ※
驛站宿舍裡,數人密謀——
「依我說,不如趁他出來吃飯時,蒙了他的頭,打斷他一條狗腿,讓他從此無法上馬。」驛站之首張大有道。
「哇,這麼狠啊?」朱天飛叫道。
「這叫狠?你上次還說,不如在他送信途中給他一刀,就地掩埋,神不知鬼不覺的,誰會知道咱們幹了這種事?」其他同事道。
「不會吧,驛站本來就是官方所有,不得私遞信件,現在要搶人家生意已經很沒理由了,沒必要這麼心狠手辣吧。」
「老朱,你在胡說什麼?什麼叫只不過搶生意?」張大有哼聲道:「連朝廷都擺明,管不了咱們驛站,驛丞也跟著壓搾咱們的薪餉,如果咱們不自救,只好流亡當盜匪了!」
「……說得也是。」朱天飛雙臂環胸點頭,忽然瞧見同夥之一搬來文房四寶,開始著筆畫人像。朱天飛訝道:「不是說這是密談如何害人嗎?你在做什麼?改行賣字畫嗎?」
「我將他的臉畫下,兄弟們才不會搞錯人。」那負責畫人像的同伴解釋。
「……」朱天飛觀望一會兒,內心拚命忍忍忍,忍到最後終於拍開那同伴的頭,搶位坐下,罵道:「你在畫什麼?畫鬼嗎?他有這麼醜嗎?我來!」快筆畫下「即將成為被害者」的相貌。
數名同事聚集,嘖嘖稱奇。「老朱,跟你相交多年,咱們怎麼都不知道你畫功這麼好,簡直是唯妙唯肖啊!」
「這當然……我是說,這一直是我隱藏的興趣,怕你們見笑嘛。」
張大有仔細看了一會兒,點頭:「西門庭的確是這模樣……只是,老朱,你把他畫得太俊俏了點吧?」
朱天飛瞪著畫像。「有嗎?」記憶中是長這樣的嘛。
「隨便啦,兄弟們知道就好。依我說,老順發能送信的,被我們解決的差不多,除了高朗少外,其他幾個人不是肚瀉就是不小心中毒,有手有腳還有力氣走路上馬的,只剩西門庭。可要想個法子徹底解決老順發,老朱,你還有什麼意見?」
朱天飛想了想,摸摸鼻子,又敲敲頭,最後沉吟:
「既然你們都說我心狠手辣,那就心狠手辣個徹底。我找人在他們水井裡下毒。」
「下毒?毒死人的那種?」
「當然不。」朱天飛陰陰冷笑:「不止打斷西門庭的腿,還要老順發一夜成死人屋子。我買人在他們水裡下迷藥,讓他們昏迷不醒,再讓我雇的人開後門,讓你們進屋一一解決老順發上上下下所有人。」
「老朱……老順發上下差不多有十多人,咱們要殺光了,這……」好像背了很多血腥,會有點良心不安。
朱天飛不以為然:「殺一個人跟殺所有人有什麼差別?反正你們也是想動手的,正所謂斬草不除根,它日老順發捲土重來,咱們還不是沒飯吃。何況,你們不想洩恨嗎?」
「這倒是……咱們忍了老順發許久。再這樣混下去,沒有收入,薪餉又老被上頭貪污的官員吞,不如……你確定不會被官府抓到嗎?」
「鋪好了後路,誰會抓咱們?誰不知現在朝廷腐敗,官官貪污又沒良心,世道亂七八道,死囚都能找人頂,這種小事誰管?老順發信局裡還不知存有多少銀子呢……」
「是是是!」眾人雙目一亮:「今年他們生意好,說不定局裡還有現銀,到時就當強盜殺人,沒人懷疑到咱們頭上。」
朱天飛擊掌,鼓吹道:
「沒錯,好事趕快,我立刻就找人潛進老順發下藥。對了,你們有沒有瞧過一名很出色的少年,嗯,有點邪氣的少年?」
「有誰會比咱們還邪的?這鎮上都是普通人,除了西門庭那小子,上回我瞧他一笑,真他娘的嚇死老子了,老子差點以為我對他有感覺呢。」
「……」那表示那邪氣少年不住在這鎮上,只是路過了?朱天飛小心收起西門庭的畫像,見眾人有點吃驚地看著他,他理所當然道:「我得讓人認認這小子的臉,要確保他也在其中才行。」走到門口,他又回頭,吩咐:「記得啊,到時我會捎訊過來,只要我後門一開,你們就可以拿刀進來洩恨了。對了,我剛才在房裡來不及就拉了一坨屎,誰要不嫌臭就進去幫我清清啊。」見眾人一臉避之不及,他心知房裡那地被五花大綁的「假屎」是不會有人救的了,他放心走出房門。
他的臉龐還是很陰沉著,至少雙眸顯得很陰,然後他暗暗深吸口氣,用力抹了抹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