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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於晴她只手托額,半倚半坐在屏榻上,束起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肩,她沉思不語半晌,瞧見幾上殘餘點心,直覺再捧回懷裡細嚼慢咽。 「真惱!他不是會胡亂毀人名節的人,他敢逾矩,表示他心裡已有打算。」她又不笨,自然猜由他的打算是什麼,只是氣他的自以為是。「他的條件好,但也不表示我就會看上他啊,對我毛手毛腳,欺我不敢言語嗎?這男人,真是自大得緊。」 她抱怨,心知這只是遷怒之辭,她最氣的是他早看破她的性別。明明她行止得宜,怎會看穿? 她不愛攬鏡自照,並不表示她不知自己年紀愈長,容貌愈顯女性。一般美麗的少年一旦過了責春時期,便開始具有男相之貌,唯獨她,愈來愈有成熟的美艷,翰林院新來的進士往往看她看到發了呆,但並無人看穿她的女兒身。就是這點讓她的自尊難以忍受! 「究竟是怎麼看出的呢?」她自信滿滿自己絕無破綻,他是如何看破? 不知不覺盤子空了,她又發呆坐了一會兒,考慮要不要親身下地去拿吃的。吃飯皇帝大,任有天大難事,她也要先吃飽再說。 聽見外頭有聲,她微微側身往窗外瞧去,瞧見殷戒走進庭院梩。 殷戒雖名為義弟,但幾年下來,他似乎只願待在她身邊,意在守護她。她明白能引他出尚書府已是不易,他仍不願輕易相信別人。 她正要喊住他,仗著他聽她的話,要勞動他再去廚房拿一盤點心來,忽見拱門後小堇在窺視。 窺視什麼?她頗感有趣地賴在窗檻上。小堇也十五歲了,莫非喜歡上殷戒? 「不像不像,我眼皮活絡得很,有什麼事會從我眼下跑過,而我會輕忽的呢?」暫忘煩事,她感興趣地打量二人。「我也算看著小堇長大的,她的個性單純,立志要一生當大哥的護衛,心裡卻也想要大哥當爹,她不想嫁人、不想生子,她的眼神也無迷戀,戒兒終日戴著鐵面具,她怎會喜歡上他?」出尚書府之前,殷戒戴上鐵面具,盼今生再無人瞧見他陰柔過頭的容貌,是以聶府上下,甚至聶滄溟也未曾看過他的相貌。 哎,戴著也好,她不強迫他拿下,是因他尚有心結,不喜旁人看著他的臉。 「殷戒,你有空嗎?」小堇問道。十五歲的她談不上美麗,一見就如是練過式的女孩兒。 「我沒空。」 小堇早已習慣他冷淡的說話方式,鍥而不捨地說道:「我知道你要守在碔砆哥哥附近,但我聽爺提及他又在書房睡著了,現下就算是天塌了,地裂了,也驚不醒他,你不必擔心他。可願與我比劃二招?」 「我沒興趣。」 「你……跟我打兩招吧。」圓圓的臉有著渴望。「我知道你比我有天分,爺教你的功夫,你學得比我還快,你與我相互砌磋,增進功夫,不也很好?」 哎呀,原來小堇是為了學功夫,難怪會纏著殷戒不放。譚碔砆閒來無事,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們,靜觀其變。 不是她無聊,而是她愛看周邊發生的事,哪怕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深覺新鮮有趣。反倒是翰林院愈來愈留不住她,整日反覆做著相同的事,談顯亞於兩年前當上內閣成員,有心以自己的背景推薦她入內閣;她也曾想了一會兒,便以能力不足的理由推辭了。 她才閃神一會兒,一定睛就見小堇忽然撤出了銀鉤,直逼殷戒而去。 「失禮了,殷戒。」 庭院裡,落葉紛亂捲起,殷戒直覺刀劍出鞘,擋住銀鉤,小堇乘機以天生飛毛腿的功力躍進,近身逼戰。 譚碔砆目不轉睛地望著,忖思道:「小堇還是一樣莽撞,數年都不改,她再這樣下去,是絕不能讓她跟著上戰場。」 她未到東南沿海一帶過,也不曾親眼看過倭寇的暴行,但知道年前與雙嶼相制衡的狐狸島被燒得一乾二淨,從此雙嶼必成大明沿海的大患,朝中被逼不得不出兵,這才對聶滄溟當元帥,擇日出發。 他是個人才,若配於強兵,戰勝之日可期,但邵元節始終不信任他,在皇帝老頭兒面前下讒言,雖明封元帥,再撤他都督之職,以表分權。 「不是我有心要洩氣,但士兵非他平日操練,紀律鬆散不說,軍心怕也難以凝聚……」 她凝思。一時未覺殷戒起了薄怒,用重力道將銀鉤打飛出去。 「好痛!」小堇鬆開了手,見到銀鉤筆直飛向書房窗口,她驚叫:「碔砆哥哥!」 殷戒立回過身,也吃了一驚。 「你快閃!」他叫道,撲上去抓住鉤尾。 身邊勁風快至,一顆飛石如影撂過殷戒的身影,打歪了銀鉤,就見鉤子擦過譚碔砆身邊,勾住她的頭髮。她慘叫一聲,被鉤拉動,整個身子往後撲倒。 「碔砆!」聶滄溟疾步奔進書房。見到她狼狽跌坐在地上,正要上前扶起她,發現她一頭長髮如瀑布垂至地上。 「怎麼啦?有沒有事?」段元澤的聲音由遠而近,談顯亞也忙跟在後頭。 「痛死我了。」痛得差點掉出眼淚。 「不要進來!」聶滄溟叫道,快步上前抱住譚碔砆。 殷戒緊跟著他跑進書房,也瞧見了她「原形畢露」,急踢上門,擋住其他人進去。 段元澤只來得及瞥見聶滄溟擋住她的身影。他脫口問道:「是不是打中碔砆了?我立刻去請大夫。」 「不!」書房內響起聶滄溟不穩的聲音。「她沒受傷,只是……鉤子劃破了她的衫子,等她換了衣服,咱們便到前廳去。元澤,請你代我盡主人之職吧。」 談顯亞一聽,俊容微露不悅。 「碔砆畢竟是男人,一輩子依附在另個男人之下,對他不是件好事……」上流社會可以容許貴族豢養男人,但碔砆是官,畢竟不合宜。 抱怨的聲音漸行漸遠,終至消失。 「哎,大哥,你可以放開我了。」她歎道。 「如果我放開你,你會逃嗎?」他問。懷裡的身軀極為柔軟,幾乎捨不得放開。 天見可憐,一個男人要守身如玉不容易,眼睜睜地望著鍾情的女子日夜在跟前晃,卻無法正大光明地碰觸她,那更是非人的折磨。 「大哥,你不放我,我會沒法吸氣。」她冷靜地推開他,抬起臉,見到他目不轉睛地凝視她,這種異樣的眼神曾多次停留在她的身上。事已至此,再裝傻也騙不了人了。「大哥,難道我真這麼像姑娘家嗎?」 「豈止像,你根本就是。」長髮滑過頰畔垂至腰間,眉目含怨,女兒之態畢露,就算隨便在大街上抓一個人進來瞧,也能瞧出她的性別來,怎能讓其他男人看到她這副模樣? 「你果然早就發現了。」她從鼻孔輕哼一聲,頗不以為然道:「你該視而不見,至少,得等我願意親口承認,你再大吃一驚。」 「我等你七年,你不曾對我吐露過,你還要我等多久?」 她瞪著他。「你一開始就發現了?」 「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知你非男兒了。」 「胡說!」她惱道。走離他數步遠,注意到他的目光隨著她移動。「我裝扮得當,無耳洞、無脂粉味,學男兒學了數月有餘,滿朝文武無人識穿我,你卻在第一眼就看穿了我?這根本不可能!」說她小心眼也好,就是不服氣。 「你沒有耳洞,沒有脂粉味,舉手投足是像男孩子,但打第一眼瞧見,我就是知道你是女扮男裝。沒有理由,如同你第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質,不是嗎?」聶滄溟開始微笑。 微笑什麼?這次的笑,真誠而不再虛偽,不是對她,而是對他自己。因為他長年的等待終於結束,她本來還在想計,想要如何完美地結束偽裝,雖然他早知她的女兒身,但他不說,她就當他不知道,如今卻得為了個死鉤子,七年的女扮男裝就這樣窩囊地結束。她不高興啊,不高興他的直覺竟將她吃得死死的! 「你想透了嗎?碔砆?」他忽然問道。每一天,他幾乎要重複問她,當年當官的理由想透了嗎? 想透了,就要辭官,這是她承諾的。 「大哥,你可知道近四年來,我不再答覆你,只以笑相對的原因嗎?」見他搖頭,她狡黠笑道:「因為我早就想透了。」 「哦?」他的微笑僵住。「你卻不肯說。」 「我不說,不是因為我貪當官的滋味,而是我捨不得大哥,捨不得朝中朋友啊!辭了官,我得回歸女兒身,你別忘了我是孤兒,那樣的生活,我可受不住。」 是捨不得他,還是捨不得他所能給的蔽蔭呢?「就算你恢復女裝,我依舊是你的親人。你在朝為官,諸多不便,我是時時擔憂你啊。」 |